“他相信那個逐夜涼一定會來救他,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是嗎……”岑琢的嗓子顫了:“他……跟你說的?”  “對,再過一段,你也會什麽都跟我說,因為黑暗和寂寞能把人逼瘋。”  岑琢自虐地問:“還有呢,他們……感情很好嗎?”  “很好,至少白濡爾這麽認為,”鬼魅拖著腳,從黑暗中走來,“他們的父母是同一所大學的教授,研究物理還是什麽,戰爭初期生活過得去,第四次暴力戰爭之後裳江下遊全麵開戰,大學被炸毀,科研團隊解散,他們兩家一起過上了逃難生活。”  那他們在一起,至少有十幾年了,岑琢垂下眼睛。  “後來大概是父母不在了吧,白濡爾沒成年就組織了一個自救會,收容流離失所的年輕人,就是後來的獅子堂。”  岑琢點頭,在這樣的黑暗裏,點頭毫無意義,就像他對逐夜涼的心意,和白濡爾的交情相比,也毫無意義一樣。  “那家夥下來救他的時候,”鬼魅冷笑,“白濡爾還讓他殺了我,大概是嫌我知道的太多了。”  岑琢詫異:“那他為什麽……沒殺你?”  “因為,”鬼魅頓了頓,“那個逐夜涼說,上麵有他重要的人,要立刻上去。”  這一瞬,岑琢的心髒驟然停止,又發瘋般地狂跳,“重要的人”,說的是自己嗎,他有資格去幻想、去期待嗎?  “哥,我……”他有些哽咽,“你不是在騙我吧?”  “當我是騙你,”鬼魅走到他麵前,“可能對你好一點。”  岑琢流淚了,沒有一點聲音,但他的肩膀在抖動,還有腕子上的鐵鏈,微微作響。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鬼魅在他腳邊坐下。  “時勢造英雄,這個動蕩的亂世,英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在我見過的所有星裏,隻有一顆最閃亮。”  他的語氣很慢,難得地溫柔。  “他叫刁冉,是政府軍為數不多的嫡係,地方軍割據那時候,一個旅長都敢叫司令,他卻很謙虛地叫自己師長,真正的整編師,光戰術骨骼就有兩千具。”  岑琢抬起頭。  “他喜歡研究東西,特別是金屬材料,他是個天才,當軍閥可惜了,認識我……也可惜了。”  二十年前,江漢。  橘色、藍色的光在天邊閃動,緊接著是爆炸聲,突如其來,震耳欲聾,洛濱被從床上驚醒,摸出槍跳下床,兩個年輕女人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槍口對著發白的窗子,他稍挑起窗簾,戰場在江對岸,甲字江漢方向,攻勢很猛,半邊天都炸紅了。  “司令!”勤務兵急敲門。  洛濱吼一嗓子:“進來!”  房門從外推開,進來一個穿軍裝的小子,立正行了個軍禮:“報告!刁冉的07師突襲甲字江漢!”  “知道了,”洛濱拿槍指了指床上的女人,“給我領出去,叫參謀長來。”  女人們圍著被子出去,光腳走在簡陋的軍營走廊上,活色生香。這裏是乙字江漢,251獨立旅,旅長洛濱。  參謀長一人,副參謀長兩人,都是帶著資料來的,這場地盤之爭他們半個月前就做過推演,預計07師投入骨骼五百具、戰士三千人,一個半小時結束戰鬥,結論:甲字江漢將成為07師的駐地。  “咱們這一片,”一個副參謀長搖頭,“沒人弄得過刁冉。”  “不是,這刁冉,”洛濱叼著煙,“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了?”  “司令,”另一個副參謀長說,“我讓人打聽了,有傳言說他是基因改造人。”  洛濱瞪了蹬眼睛:“什麽他媽亂七八糟的!”  “拿下甲字,下一步就是我們乙字,”參謀長搭住他的肩膀,“哥們兒,咱們得備戰。”  洛濱豎著煙,很不高興地踹了腳桌子:“叫司令!”  接下來就是備戰,搞得很嚴峻,整個乙字東西南北四麵封鎖,人、車、物資全不讓過,煙、酒、女人好幾天沒有新鮮的,洛濱很鬱悶。  他那幾個參謀長哥們兒還學正規軍排值班,旅團兩級幹部每天晚上輪流守大本營坑道,洛濱也不例外。他值班這天晚上,穿著骨骼,戴著全套防爆裝備,正在禦者艙裏抽無煙尼古丁,天上突然掉下來個炸彈,炸在正西的防護坡上,隔著兩百多米,把他炸著了。  整個乙字都驚了,拉作戰警報,禦者全員穿骨骼上陣,同時搜集炸彈碎片做技術分析,結果出來讓人詫異:  1、炸彈類型不明。  2、炸彈隻有核桃大小。  3、爆炸威力,1.5噸tnt當量。  4、有效殺傷距離,八百米以上。  “一個核桃炸開八百米?”洛濱按著自己受傷的肩膀,“這他媽是炸彈嗎!”  勤務兵慌張來報告,結巴著嚷:“司、司令!07師、師長刁冉來了!”  洛濱剛點著的煙掉了,幾個參謀長也呆住。  “警衛連把人領到會客室了,安排了一個排在外麵機動!”  “操他媽這小子,”洛濱掐熄煙,“還真敢來!”  幾個參謀長拚命攔也沒攔住,洛濱氣哼哼衝到會客室,踹開門,一個灰藍色的背影,是政府軍嫡係高級將領的軍裝。  一雙長馬靴,白手套握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拍打著靴筒,刁冉背對著門站在窗下,晨曦初露,一副挺拔的身軀顯得霧蒙蒙的。第79章 紅屋子┃手背挨著手背,有點熱。  刁冉轉過來, 鼻梁上橫貼著一條金屬片, 是矯正輔具,可以在雙眼位置形成一道視界投影, 達到提高視力的作用。  那雙眼睛, 深邃、狹長, 看人有些審視的意味,明明是個軍人, 卻有一股斯文氣, 向洛濱伸出手:“刁冉,幸會。”  洛濱不跟他握, 抱著個膀子, 很痞氣地繞著他轉:“嫡係了不起, 小炸彈說扔就扔,你看給我炸的,在骨骼裏胳膊都脫臼了!”  刁冉噗嗤笑了。  這一笑,把洛濱笑愣了:“你笑屁啊, 老子堂堂乙字江漢的司令……”  “旅長, ”刁冉糾正他, “洛旅長,昨晚我方投射的是試驗彈,參數錯誤造成誤炸,我是特地來致歉的。”  “誤炸?”洛濱眨了眨眼,火了:“你們甲字要打就打,搞他媽什麽誤炸, 說出去讓老子的臉往哪兒擱!”  刁冉的笑收不住,筆直地挺著脖子,看畫兒似地看他:“洛旅長,你真有意思。”  “我有意思?”洛濱恨不得給他一腳,“我他媽讓你折騰得灰頭土臉,你當然覺得有意思了!”  他一說話,刁冉就笑,正事沒說兩句,倆人一直在滿嘴跑火車。  洛濱讓他氣得臉紅脖子粗,又不敢正麵衝突,心裏正窩著一股火,刁冉說:“洛旅長,我請你到甲字做客,務必賞光啊。”  “什麽玩意兒?”洛濱比他矮一點,揚著下巴。  刁冉認真起來:“07師正式邀請251獨立旅洛旅長到甲字江漢做客。”  洛濱不應該答應,這裏頭不一定有什麽機關,但刁冉這個斯文精英的勁兒,讓人賊他媽看不慣:“去就去,誰怕誰!”  然後洛濱就坐著刁冉的動力車,在大太陽底下過江了,出乙字地界的時候,參謀長、團營長、警衛連都來送,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表情,洛濱被這氣氛搞得有點虛,但硬挺著,擺出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梟雄架勢。  甲字就是甲字,大、氣派、有秩序,07師的崗哨遍布主幹道兩側,街上隨時有巡邏骨骼,他們沿著軍事區外圍開,沒去07師指揮部,而是往東拐,進入一片小樹林,停在一幢小白樓前。  刁冉介紹,這是他的住所,也是實驗室,“什麽玩意兒?”洛濱又是那副兵痞相,很不屑的,“你一個帶兵打仗的,學人家搞什麽實驗?”  刁冉沒生氣,反而讓他逗笑了:“我的本職是材料學者,當兵是兼職,在戰場上可以名正言順地試驗新材料,而且能用軍費報銷。”  他帶洛濱去參觀實驗區,隔著防爆玻璃,試驗台上有一堆堆黑色的金屬,洛濱沒見過:“那是什麽?”  “一種正處在測試階段的合成金屬,硬度、韌性、延展性都很好,一旦成型,很難拆卸分解,考慮應用在骨骼上,”刁冉對他有些知無不言的意思,“我叫它黑金。”  “哦……”洛濱讓他說得雲裏霧裏,很佩服,“你還真懂點兒東西,哎,昨晚炸我那玩意是什麽?”  “小型中子彈,”刁冉習慣性地摸著鼻梁上的視覺輔具,“已經決定投產,很快會在裳江以南的戰場上鋪開。”  洛濱驚愕,那種殺傷力的炸彈,如果在戰場上鋪開,他們地方軍的處境會越來越艱難。  刁冉領他到書房,一間樸素的小屋,很規整,除了牆上一張大畫和畫下頭供著的菩薩,和普通軍官的房間沒什麽兩樣。  “你信佛?”洛濱問。  “嗯,”刁冉拿起案上的佛珠,徐徐地撚,“家裏的傳統。”  “信佛還當兵殺人,”洛濱撇撇嘴,去看牆上那幅畫,好多重圓,五彩斑斕,中間是座寶塔似的大山,“這畫是什麽?”  “須彌山。”  洛濱沒聽過,一臉茫然。  “也叫寶山、妙高山,是三千世界的中心,由四大天王鎮守,周圍是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我們隻是這片世界裏的一個小角落。”  “就是說人不重要唄,”洛濱不以為然,“我們渺小,所以我們的愛、恨、欲望,都不值一提。”  他總是能用很通俗的話一針見血,刁冉笑了:“你說得對,有情皆孽,眾生皆苦。”  “狗屁,”洛濱拿拳頭捶著自己的左胸,“讓老子說,這兒的那點愛、恨、欲望,就是全部,比天都大,人沒這點尿性,還活個什麽勁兒!”  刁冉怔了怔,從沒有人當麵反駁過他,要麽是懼怕他手中的槍,要麽是懼怕他腦中的知識,這是少有的幾次,他覺得自己不那麽寂寞。  “洛旅長,很高興認識你。”  “洛旅長洛旅長的,假不假,”洛濱抬眼看他,大剌剌點了根煙,“洛濱。”  刁冉不抽煙,但聞著那股刺鼻的合成尼古丁味道,什麽也沒說。  洛濱轉頭回去,就調集兵力,按著一路觀察到的哨位和骨骼布置,把甲字江漢突襲了,在07師大本營前,刁冉穿著戰術骨骼親自迎戰。  那是一具模型機,沒有名字,沒有編號,背雙刀,從幹擾兵陣地直衝出來。  洛濱看他文質彬彬的,以為他動刀不好使,沒想到兩個回合就被打了個狗趴,還是那種招招製敵卻處處留情的打法。  刁冉踏著他的時候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洛濱,我以朋友待你,你卻反手就是一刀。”  洛濱死到臨頭了,嘴也不規矩:“老子就是背後捅你了,怎麽著!”  怎麽也沒怎麽著,刁冉把他放了。  乙字江漢顏麵掃地,本以為這輩子會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第二年夏天,洛濱開著裝甲車和一幫小兵到裳江邊釣魚,又遇見了他。  刁冉一個人,還是那副牛逼哄哄的樣子,鼻梁上一條金屬片,說時髦不時髦、說好看不好看的,洛濱跟纏魚餌的小兵說:“看見沒,我要是想打他的黑槍,五百米外,就瞄著那道反光,一槍……”  啪地一聲,突然槍響,刁冉應聲倒在草叢裏。  洛濱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第一時間,他不是解恨,而是發怒,刁冉是個君子,他信佛,研究有用的東西,還他媽願意拿自己這種人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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