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張小易果然來找他了,叫他出來,在一輛漂亮的汽油動力車上等他,這種車是上個時代的遺物,每一輛都價值連城。  丁煥亮拉開車門,手輕輕從流線型的車體上滑過,感受那種老式的奢華。  “仙女棒帶了嗎?”張小易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鬆鬆扣著檔位,他沒穿西裝,白襯衫繃在胸肌上,敞著領口。  丁煥亮提起手中的袋子給他看,有幾百根,張小易掛檔給油,單手撥動方向盤,沿著山道,從嶠山別墅的側門開出去。  他車開得很好,一套笨拙而複雜的技術,他卻做得優雅流暢。  “會開車嗎?”張小易問。  丁煥亮會,從小就會,但他說:“不會。”  “我教你,”張小易麵無表情,一條朝東去的大路,檔位不斷提升,“講講你在監獄裏的事,那個c幾幾。”  速度太快了,丁煥亮不自覺抓緊坐墊側麵:“沒什麽好說的,”小孩子都喜歡這麽快嗎,還是有別的用意,“三餐都是流體蛋白質,沒有陽光,沒有水,連體力勞動都沒有,c709有舊傷,隻在床上躺著。”  張小易不說話,目視前方。  丁煥亮搞不懂他什麽意思,發現了破綻想解決自己?沒必要這麽大費周章,何況還有一袋子仙女棒……  “到了。”張小易刹車,和他的加速不同,很穩,甚至稱得上溫柔。  丁煥亮下車,天上有雲,月光朦朧,隻聽到嘩嘩的水聲,是河:“這是哪兒?”  “沒名的地方,”張小易從後備箱拿出打火器,扔給他,“點上。”  他指的是仙女棒,丁煥亮照做,大男人一把就是幾十根,見了火,呲呲燃得漂亮,夢幻般的火光中,張小易站在他對麵,歪著頭,無論臉孔還是身材,精彩得無懈可擊。  再過幾年,這會是個優秀的男人。  可丁煥亮不會給他長大成人的機會。  張小易向小河走去,就是在這條河邊,賈西貝第一次給他清洗傷口,小姑娘一樣拿水潑他的臉,然後用鼻尖蹭他的鼻尖,軟綿綿地問“你怎麽不笑啊”。  “賈西貝。”丁煥亮突然叫。  張小易一抖,轉回頭,那個玻璃似的男人走上來,搖著仙女棒,和賈西貝全然不同,他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是誘惑力。  “你多高?”他站在他麵前。  “不知道,沒量過。”張小易稍稍仰視他,在耀眼的火花和粼粼的波光中。  丁煥亮伸手比了比他的頭,差不多到自己下巴:“還是個孩子呢。”  “我不是孩子。”  丁煥亮笑了,一個狡猾的、大人的笑,然後,他把仙女棒扔了。  幾十根,全扔到河裏,火花奮力閃了閃,隨波熄滅,二人重新陷入黑暗。  “是不是孩子,得看身體。”丁煥亮說,聲音很輕,再伸手,碰的是張小易的紐扣,敞開的領口下的第一顆,他慢慢解開。  夜色中,張小易看不清他,隻看到他垂下的額發,不像賈西貝那樣蓬、那樣軟。  他抓住那隻手:“你想看什麽?”  “肌肉,”丁煥亮麵不改色,“身材,”他把張小易的扣子全解開,風鼓進去,顯得蓬勃的胸肌和腹肌更有力,“嗯,不錯。”  張小易鬆開他,沒去掩襯衫,也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用一個堂主多年練就的威勢,徐徐說:“如果是別人,這隻手已經沒了。”  “我,”丁煥亮鑽空子:“有什麽不同?”  張小易轉身往對麵的小坡走去:“沒什麽不同,隻是你運氣好,出現在這個時候。”  丁煥亮跟上他:“什麽時候?”  仲春,坡上長出一層茸茸的綠草,張小易躺下來,枕著胳膊看天上的星:“我心裏空落落的時候。”  “為什麽空落落?”丁煥亮挨著他躺下。  天上星河如織,一片疏一片密,閃得像是要掉下來。  “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洞,可是我們不知道,”張小易說,“直到有一天,一個人鑽進來把這個洞填滿了,滿得好疼啊,讓人不知所措,可這時候那個人又走了,這個洞就顯得空落落。”  丁煥亮驚訝,不相信這是一個十四歲孩子說的話:“你……可以再找一個人,把這個洞重新填上。”  張小易搖頭:“形狀不一樣。”  形狀?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又像個小孩子了。  “不是這裏差,就是那裏多,”張小易呢喃,“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另外一個他。”  他……是賈西貝嗎?丁煥亮不得不這樣聯想,如果是的話,那個娘娘腔使一個原本冷酷的人懂得了愛,於是傻傻的,這家夥也想愛上人,可他不知道,一旦學會了愛人,就會脆弱得不堪一擊。  “你呢?”張小易轉而問他。  丁煥亮發怔,他和張小易不一樣,他那個洞裏失去的不是人,而是優越的家庭,所以他想要權勢和力量,想淩駕於眾人之上:“我沒……”可要否認的話,模模糊糊,似乎又有那麽一個影子,他下意識握住褲兜裏的芯片,“辦完這裏的事,我就回去”他說,“那個人在等我。”  不應該說的話,在夜風中,在星空下,都說了。  敵人,也許有那麽一刻,是最接近彼此的朋友。  “他也喜歡仙女棒嗎?”張小易難得笑了,是調侃。  丁煥亮可以一笑而過,但他敏銳地抓住這個機會:“我爸媽是政府軍的骨骼實驗師,一天晚上,”他停頓,真真假假,連自己都信了,“他們臨時有事要回實驗室,我正陪妹妹玩仙女棒……”  張小易盯著他,從沒這麽認真過。  “敵對社團襲擊了實驗室,他們再也沒回來……”丁煥亮壓抑著,聲音有些顫抖,“那一年,我十二歲。”  從張小易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押對寶了。  “所以c709讓我幫他找孩子,我才會答應,”丁煥亮苦笑,看向張小易,“因為,我也失去過父母。”第44章 白磷鬥篷┃遠處的天空亮起一片花海,瞬間綻放,瞬間凋零。  目標近在眼前。  丁煥亮快意, 連117這個陰暗的房間都顯得沒那麽糟糕了, 他把賀非凡的芯片掏出來,靠在窗邊自言自語:“姓賀的混蛋, 老子就快回來了。”  這時有人敲門, 是張小易, 不等開門直接進來,搞突然襲擊。  丁煥亮倏地把芯片揣回兜裏, 朝他笑。  “蘋果。”張小易進屋踢上門, 抬手把一顆紅蘋果扔給他。  丁煥亮接住,很久沒吃到了, 這種奢侈品, 他卻說:“我不吃。”  是不敢吃, 任何張小易給的食物都可能動過手腳,比如迷幻藥、吐真劑之類的。  “真的嗎,”張小易很驚訝,“不吃蘋果?”  在這個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 這很少見, 丁煥亮解釋:“吃蘋果, 不吃蘋果皮。”  張小易沒說什麽,過來把蘋果拿走了。  丁煥亮怕他不高興,或者起疑,指著窗外那堆煙花轉移他的注意力:“擱著也是擱著,放了吧。”  張小易去小茶幾上拿了把刀,抬頭看:“是要放的。”  卻沒說什麽時候放。  丁煥亮想試探他, 也狂妄的,想證實一下自己的魅力,畢竟他們是在星空下交換過心事的關係:“放給我吧,就今晚。”  張小易想都沒想:“不是給你準備的。”  丁煥亮的臉陡然僵住,即使對這個小孩沒什麽感情,即使一切都是陰謀,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挫敗。  屋裏很安靜,張小易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靠著桌子,全神貫注地削蘋果。  丁煥亮疑惑,他為什麽要削蘋果,削給誰吃,是給“不吃蘋果皮”的自己嗎?  張小易的手笨,顯然從沒做過這種事,蘋果被他削得凹凸不平,像個土豆。  “喏,”他把“土豆”遞過來,“沒有皮了。”  丁煥亮半晌沒接,小時候,他隻從媽媽手裏接過削掉皮的蘋果,他一直覺得那不是蘋果,是愛。  張小易似乎懂,即使他什麽也沒說:“小時候,媽媽也這樣給我削蘋果。”  丁煥亮遲疑地接過去。  張小易又說:“她還喜歡搖著仙女棒,在草坪上散步。”  丁煥亮瞠目,原來是這樣,居然是幾根仙女棒幫他成功接近了張小易:“那些煙花,是給誰準備的?”  張小易看向窗外,神色有些複雜:“給一個十公裏之外的人。”  十公裏,是烏蘭洽。  丁煥亮明白了,如意珠的主角一直是賈西貝。  嫉妒嗎,談不上,隻是不理解這種小孩之間“純純”的感情,好肉麻:“十公裏之外不一定看得見,有什麽意義?”  “在我心裏,”張小易說,“有意義。”  “所以我說你是小孩子,”丁煥亮走向他,“不知道抓住眼前的人。”  忽然,張小易用一雙火燙的眼睛看向他,看得丁煥亮都燙了,然而,那些火最終還是熄下去,張小易搖了頭。  丁煥亮發笑,笑是假的,裏頭藏著的報複心才是真的:“你知道處男和成熟男人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  “處男”兩個字刺激了張小易,他眼神發狠。  “一個成熟的男人,是把‘愛’和‘欲望’分開的,”丁煥亮靠近他,“而處男,會天真地以為這倆是一個東西。”  張小易蹙眉,倏忽間,舒展開來:“不,”他反駁,“壞男人才把‘欲望’說成‘愛’,而把‘愛’當做‘欲望’去發泄。”  這話刺激了丁煥亮,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愛”,但不吝惜“欲望”,如果有一天他碰到了“愛”,可能會因為陌生而失之交臂。  太可悲了。  張小易注意到他的迷茫,和他手裏漸漸發黃的蘋果:“如果我幫你找到張小易,”第一次,他拉住丁煥亮的手,“你辦完了事,就走嗎?”  丁煥亮低頭看著他,這個天真的孩子、殘忍的孩子,對他這種肮髒的大人,會有一點點不舍嗎?  “你說呢,”他向他欺近,俯下身,“你想讓我走嗎?”  真的很近,近得張小易數得出他睫毛眨動的次數,淺淡的眸子,看一眼就要被吸進去。  呼吸、心跳、眼動,不知不覺同步了,有一個詞兒叫“吸引”,對,張小易心想,也許可以放縱著試試,隻要微微踮腳,嘴唇對麵就是嘴唇。  這就是他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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