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沒有心思去欣賞都城,因為我惦記著跟蹤我們的女人。果然,不一會兒,那女人從樹後閃了出來,走進了承天寺。她不知道我正在高處看她,所以走得很自然,不像剛才那樣躡手躡腳。這回我看清了,原來是我昨天見過的那個女人。


    昨天,國學院放學,我看見她帶著承禎和桑禾從皇宮裏出來。自從鎮夷郡王出征後,太後就把承禎兄妹接進了宮。我很好奇,不知道他們出宮去幹什麽,跟著走了幾條街。那女人帶著承禎進了一家店鋪,把桑禾一個人留在外麵。承禎老欺負我,我一直在尋找報復的機會,現在正好拿他妹妹出氣。我在牆角找到一根蚯蚓,用手捏起來,悄悄走到桑禾身後,丟進她的衣領撒腿就跑,桑禾嚇得驚叫起來……


    難道這個女人是為了這事?不會,她不會因為那點小事跟蹤我們。那她到底為了什麽呢?


    女人在寺裏轉了一圈,走出了山門。我想知道這女人到底想幹嗎,急忙從佛塔上下來,追了上去。可是等我追到阿默爾碉樓跟前,那女人轉眼就不見了。我疑疑惑惑地進了碉樓。


    阿朵正在樓頂給一隻羊羔餵粟米。阿默爾雙目緊閉,跪在羊羔跟前,嘴裏嘰裏咕嚕念叨著什麽。我走過去,剛要說話,阿朵把一根手指豎在嘴上,噓了一聲,小聲說:“別吭聲,爺爺正在咒羊呢。”


    “咒羊”也是我們黨項人的一種占卜方法。羊腸通暢則吉,羊心淤血則凶。羊羔舔食著阿朵手裏的粟米,白鴿落在她的手臂上,啄兩口粟米,又撲稜稜飛到碉樓的飛簷上,咕咕鳴叫著。羊吃飽了,正在搖頭打噴嚏的時候,阿默爾一刀捅進羊的喉管,羊咩了一聲,倒在了地上,蹄子蹬了幾下就死了。阿默爾用刀剖開羊肚,認真地察看。羊心在裏麵嘭嘭跳個不停。羊腸不通,羊心淤血凝結。阿默爾陰沉著臉,站起來,搓著沾滿羊血的雙手,沉默不語。


    阿朵焦急地問:“爺爺,結果咋樣啊?”


    阿默爾凝望著北方,嘆息一聲說:“災難才剛剛開始。有人正在朝這邊而來。”


    第一部分 第17節:8、羊胛骨(1)


    8羊胛骨


    不停地敲擊鍵盤,使我的手指有些發酸,我停下來活動手指,想著“廝亂”阿默爾這個人挺有意思,就好奇地問教授:“黨項人的‘廝亂’,是不是這次汶川地震災區羌族人的‘釋比’呢?”


    教授擦拭著老花鏡,說:“是的,隻不過八百年前的黨項人叫‘廝亂’,現在的羌族人叫‘釋比’,他們同根同族,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巫師。在羌族人或者黨項人眼裏,不管是


    ‘釋比’還是‘廝亂’,他們都懂陰陽,知禍福,通鬼神。叫法不一樣這並不奇怪,即使在現在的羌族聚居地,汶川與茂縣等地的羌族方言也不盡相同,有的發音差別還相當大。黨項人本來就是古羌族的一支,他們之間有著悠久的歷史宗教文化傳承。早在唐太宗時期,黨項羌人就在生活在四川茂縣、汶川、理縣和鬆潘一帶,唐太宗還讓那裏的黨項部落酋長擔任了各州的刺史。西夏滅亡後,有一部分黨項人又回到了那裏的故地,繁衍生息至今。不過隨著歷史的變遷,羌族的釋比文化有所變化與發展。‘廝亂’和‘釋比’,是黨項羌人對宗教儀式執行者的尊稱,也是黨項羌人最具權威的文化人,承擔著傳承本民族宗教文化的職責,在黨項羌人中享有很高的地位。‘釋比’是羌族文化遺產的核心之一,可惜現在整個羌族中的‘釋比’不到二十人,聽說有的‘釋比’也在這次地震中遇難了。解放前那裏的羌族人隻有三四萬人,現在已經繁衍到三十多萬人了,令人痛惜的是,在這次大地震中有三萬羌族同胞遇難……”


    那天臨走時,阿默爾把沒有測出吉凶的羊胛骨送給了我。阿默爾說他琢磨了很久,也沒有弄明白上麵裂紋的寓意,但可以肯定,這是一塊有靈性的羊胛骨。因為每次我來碉樓之前,羊胛骨都會輕輕地跳動,像一顆鮮活的心;我一走,羊胛骨又恢復了平靜,像睡著的嬰兒。他說這羊胛骨跟我一定有緣,就送給了我。“你留著它吧,或許哪一天你能看得懂。”幾天後的夜裏,我相信了阿默爾的話。


    這天夜裏,我快要睡著了,恍惚中聽到了一種聲音。是嬸娘梁喜兒的嘆息聲?不像;是母親沒藏雪的夢囈?也不像;是父親德仁的鼾聲?更不像。是一種十分奇怪的聲音,“嘎,嘎,嘎”,很輕,但卻很清晰。像是老鼠在啃衣櫃,又像是誰在夢中磨牙。後來我才發現聲音來自枕下的羊胛骨。我把羊胛骨拿出來,真的是它在叫。我明顯地感覺羊胛骨別別地跳,像是要從我手裏蹦下來逃走,還一閃一閃地發著亮光,像是眨巴著驚恐的眼睛。我驚駭不已。真是一塊奇異的羊胛骨!


    幾天後,正如阿默爾所預測的那樣,城外突然來了許多騎兵。守城的士兵慌了手腳,急忙關閉了城門,舉起弓箭。可是等騎兵來到城下,他們認出是父親和安全的隊伍回來了。


    這些天他們到哪裏去了?


    原來他們出征後不久,就在半道上遇到了聽到點集號令趕來的六個軍司的兵馬。原本應該有二十萬,現在卻隻點集到了八萬。父親讓這八萬兵馬從正麵阻擊蒙古人,他和安全兵分兩路,從南北兩個方向包抄過去,斬斷蒙古人的後路,三股兵力最終將蒙古人包圍在瓜州一帶。安全帶一路兵馬沿祁連山北麓向西行進,父親的鐵鷂軍沿騰格裏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間的縫隙西進。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蒙古人在他們的包圍圈還沒有完全形成的時候,就已經從正麵撕開一道口子,突圍了出去。但突圍出去的不是蒙古騎兵的全部,後麵的三千騎兵被及時趕來的父親的鐵鷂軍和安全的甘州軍堵住了。父親和安全默契配合,合力圍攻,最終將三千蒙古騎兵全部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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