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代爾靠著特索河,褐色的河水發源於若幹小湖泊,其中有一個就是即將投放法郎巨款的地方。


    報上的簡圍過於原始,與地圖對不上號。從這張圖上根本無法分辨:這八個小湖中究竟哪一個才是綁架者們指定的。布呂克爾決定先溯流而上,走到河流分盆的地方,一條路通向西南再折西而去,一條路伸往東南。他很快就走到了這個地方。這回輪到他作出抉擇了,是向右溯小河而上呢,還是往左溯溪水而去呢?從地圖上看,溪流靠近895號公路,布呂克爾便決定向右拐,涉入更加荒野的地區。他遇到了一條小徑,看上去不常有人走,但使步行輕鬆得多。在無路的荒野中跋涉自然比這艱難,在那裏,布呂克爾經常踏入泥窩,水漫及踝部,潮濕的土地微微下陷。他有時不得不繞過小水塘,避開(木豈)木叢。而在小徑上,他走得快多了,他一直沿著它走下去,盡管小路的方向跟他所認定的方向有時不太一致。有一次,小逕到了鐵路邊,在土壩旁蜿蜒了一小段,又離開了那裏,再次伸入荒蕪的地區,從一個山丘的半腰穿過。


    山丘上的土地略幹燥一些,再說黃昏已柵柵來臨,布呂克爾便決定在這裏宿營。他打開一個隻能容一人的小野營帳篷,鋪平睡袋,先把宿地安頓好。然後用壓縮低聚乙醛煮了湯和茶,切下幾片麵包,就著香腸和奶酪,吃得倒也津津有味。這時,天空出現了一些星星。西方那些山丘如同剪影一般綿亙在一片蒼白的暮色中。


    他穿上一件毛衣,套上雨衣,坐在帳篷前的沼澤草墩上,孤零零地在一個陌生的世界中等待著夜幕拉攏,這對於他來說,可算是不尋常的經歷。泥潭、稍高一些的野草地、晃動的沼澤土地,一切都是陌生的,那隨著天色的黑暗越來越響的荒野的聲音也同樣如此。沼澤中的水在咕咕地叫,氣泡炸裂時發出輕輕的、音樂般的脆聲。還有野獸發出的聲音,但布呂克爾不知道那是些什麽野獸,在什麽地方,不時有些唧唧叫著的小鳥振翅飛過他的頭頂,追逐著天邊殘存的微弱的霞光,它們消逝後,沼澤的氣氛便顯得更加陰森可怖了。


    他突然覺察到自己這次貿然行動近於荒謬。他坐在這裏,兩手抱膝,脖頸裏感到了夜的濕冷,猶豫著是否該鑽進帳篷去,可是他又捨不得離開這情調異常的寂靜;盡管他乏得很,理智在提醒他去睡覺,為第二天積蓄力量,準備在岸邊觀察湖中發生的事情。但他始終閉不上眼睛。他的思路已提前進入了第二天;他似乎看到了把錢送來的場麵。正義在他們這邊,另一邊是罪犯們……可是區別正義和非正義,難道就這麽容易嗎?弗雷斯卡發家致富靠的是什麽手段?他想起了綁架者信中關於分配財富的要求,聯想到;就在他坐在這裏的同時,成千上萬的人正在炎熱的沙土旋風中氣力耗盡、口幹舌燥,接踵死去;在其他地方,無數人正在洪水中掙紮,然後紛紛被捲入漩渦,沉入水底;還有人死於疾病和飢餓,有的在牢獄中受難,有的在體育場上受刑,有的在醫院中淪為精神分裂患者。他忽然覺得對那些聲稱與非正義和剝削作鬥爭的人很難恨得起來。可是。記憶中同時浮現出那間藍、白二色的房間,那柔軟飄動的窗簾。現在它空著。隻有樓下還蹲著可憐的、絕望的父母——還有姑娘的目光,白鏡框中那天真無邪的目光。她,蕾娜特,同剝削又有什麽關係呢?對她的綁架無疑是非正義的。她現在在哪裏?這位動人的姑娘,現在什麽地方?為什麽偏偏是她的命運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徹底的改變?


    布呂克爾伸開腿,碰翻了小爐子。叮叮噹噹一片聲音打擾了寂靜的夜,他醒來了。他感到諒訝,打著哈欠,鑽進了帳篷……


    山笛再也不刮鬍子了。他的心一分鍾也靜不了,像是生活在一種神經質的緊張氣氛中,弄得其他人都神經緊張了。他把熱茶一飲而盡,三明治往嘴裏一塞,再拿兩塊塞進飛行服口袋,然後打開門。傾聽外麵的動靜,發現一切太平,這才向棚子奔去,隱蔽起來。


    他愛他的直升飛機。這架飛機不是他一個人的。為了把它弄到手,貝特西付出得更多,約翰也付出了一些,這一切都來自一個偶然事件:那是在關於馬可和社會學問題的那場大辯論之後,旋風從學院裏颳起,一直刮到公園裏。克裏斯朵夫,這個長著馬臉的年輕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朗讀布萊希特的詩句,稱威爾遜為社會資本家,呼籲給更多的印度人、黑人和阿拉伯人在這裏學習的機會。他公布了一批名單,列舉了一些學生的家庭收入情況,這些人要求獲得助學金,卻在校門口停著婁弗牌汽車。——他是鯽魚池中的梭子魚。當講座上講到英國英雄的、光榮的歷史時,他便打斷教授的話,大談帝國主義和18世紀的奴隸以及20世紀的新型奴隸。於是他遭到辱罵,被趕出教室。但他總有辦法重新混進去。有一天他犯了個無可挽回的錯誤。他攻擊同年級的同學,把他們用於飲酒、賄賂和打賭的錢數張貼在黑板上。於是被他們拽了出去,扔到了河裏。克裏斯朵夫落得很不巧,腳掛在一叢柳枝上。要不是山笛和馬科斯把他從水裏撈上來,他一定會淹死。山笛他們把他放在斜坡上,把他肚子裏的水擠出來。這時又來了一個人。他便是約翰。


    克裏斯朵夫眼睛剛睜開,就破口大罵大學、牛津、英國和資本家肥豬們。咬牙切齒地發誓要報仇,然後嘔吐起來。他們領他進了一家小酒館,用熱朗姆酒灌滿了他的肚子,傾聽他宣講。他譴責基督教社會的醜惡。指責這種社會否認其他膚色兄弟的存在權,剝削他們、欺騙他們、強姦他們、殺害他們。他的話使他們信服,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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