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45年11月19日離開瀋陽,準備到錦州西部指揮打大仗起,主導林彪腦子裏那個車軲轆的核心問題,就是這個了。


    他認為東北不可能有和平。


    因為和平是力量的平衡。


    和黃克誠一樣,林彪在這一時期的所有電報中,幾乎都談到了建立根據地問題。


    和林彪一樣,黃克誠也認為東北的和戰前景隻能是戰爭。不然,他們就用不著那樣極力主張建立根據地了。


    請看林一封電報:中央並東北局:江號電悉。國內和平是否完全可靠,如完全可靠則我們在東北部隊目前應集中力量作最後一戰,如不可靠則仍分散建立根據地,準備應付敵明年之進攻。盼覆林1·5·9時顯然,他對和平,對“最後一戰”,是懷疑的和有保留的。


    1月6日,中央在復電中說:國內和平有希望,保衛熱河的戰鬥是帶著決定性的。目前階段中並可能是最後一戰。


    1月26日,中央在《對東北和戰方針問題的指示》中,明確指出:我們完全不應該懷疑東北問題有和平解決與國民黨實行和平合作的可能。


    林彪不但仍然懷疑,而且致電中央,據理力爭,說明戰爭的危險性。


    當時在“東總”工作過的老人,都說林彪從未講過“最後一戰”,前方後方唱的是兩個調子--當然不包括沙嶺戰鬥那個前方。


    老人還講,秀水河子戰鬥前,林彪給1師和7旅營以上幹部做一次報告,講東北形勢,講建立根據地,講“一點兩麵”、“三三製”。


    林彪說:沒有自衛戰爭的勝利,就不會有真正的和平。對這一點不保持警惕,就會陷入被動。


    人民渴望和平,就像農民渴望土地,土地渴望種子,種子渴望陽光、春風和春雨。“和平民主新階段”符合人民願望,軍人願把“最後一戰”喊破喉嚨。直到今天,還有人在論證當時確有可能開始一個“和平民主新階段”,論證得也不無道理。可歷史已經證明了的,欲完全是另外一種情景。


    對於“獨霸東北”,對於“拒敵於國門之外”,對於計劃中的錦州西部那場大仗能不能打,對於每個置身於前線的士兵,都不能算是難題。可當人們都在渴望和平,而和平的祥雲也確在頭上飄翔時,透過那瑰麗的雲霞而能看到戰爭的烏雲,這裏需要什麽?


    有個時期,報紙和紅頭文件上寫了那麽多“天才”,好像把“天才”都預支出去了,今天就難得見到了。這兩個字有些犯忌。如果把這兩個字和“林彪”兩個字聯在一起,那就更叫人心驚肉跳了。


    現在,林彪更需要的是勇氣。


    因為他麵對的是毛澤東。


    在中國近百年史上,沒有誰像毛澤東和林彪那樣,曾經那麽親密,又那麽疏遠,那麽大起大落了。


    據說,毛澤東第一次見到林彪,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28年4月,朱德、陳毅率隊上井崗山與毛澤東會師。毛澤東下山迎接,和朱德、陳毅從大路上山,部隊從小路走的。上得山來,見部隊玻坐在路邊休息,一個娃娃樣的軍人,站在那裏給部隊講話:這個土匪,那個軍閥,隻要有槍,就有塊天下。我們紅軍也有槍,紅軍也能坐天下。


    毛澤東站住,聽了一會兒,問:這個人是誰?


    陳毅答:他叫林彪,是個營長。


    毛澤東說:營長?營長是領兵打仗的嘛。


    第二天,毛澤東找林彪談話,讓林彪給井崗山紅軍做報告,題目叫《紅軍能夠坐天下》。


    據說,長征過草地時,毛澤東身邊的12個戰士,從擔架員、警衛員到挑夫,都是林彪在紅1軍團挑的。政治條件好,身強力壯。臨走前,林彪請他吃頓飯,說:一定要保護好、照顧好毛主席,紅軍不能沒有毛主席。


    可在此之前,四渡赤水到會理後,林彪卻要毛澤東下台。


    遵義會議後,毛澤東指揮紅軍打了不少勝仗(也有敗仗),也走了些冤枉路。林彪說走的盡是“弓背路”,應該走弓弦,走捷徑。說毛澤東這樣指揮不行,要把部隊拖垮。在會理休整時,他和彭德懷打電話,讓彭德懷站出來指揮,“我們服從你領導,你下命令,我們跟你走”。不成,又寫信給中央三人小組,要朱毛下台。他讓聶榮臻在信上簽名,被拒絕。紅1軍團軍團長林彪,就一個人簽名送上去了。後來,毛澤東說:你懂什麽?一個娃娃。


    無疑,後一個故事與前兩個是矛盾的。而後一個,白紙黑字,寫在《聶榮臻回憶錄》上。這就愈發使前兩個故事真假難辨,甚至完全不可信。可有很多時候,生活也就是這麽矛盾著,尖銳地對立著。


    現在,當林彪在冰天雪地的黑土地上,不知踱來踱去了多少時間,腦子裏那個車軲轆終於在下麵一封電報上停下來時,不知他可否想過那句“你懂個什麽?一個娃娃。”


    毛主席:敵人和談是個陰謀。蔣介石企圖利用和談,在關內停戰,調集精銳到關外大打,先解決東北,再像磨盤那樣南北夾擊我們。恐怕還是得立足於打,立足於消滅敵人有生力量。這是我對和戰的根本性意見,請主席頭腦清醒考慮之。。。。。。


    林彪手裏拿支削好的紅藍鉛筆,盤腿坐在炕梢,背靠在疊好的半人高的被垛上。有點西斜的陽光,透過屋簷下尺把長的冰溜子和老式窗格上的窗紙,照在那張微仰著的瘦削蒼白的臉上。眼睛似睜不睜,聲音不高不低,一字一句,就像背誦一篇早已熟記在心的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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