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道回府那天, 他們一行人去了淺間神社參觀,在繪馬上寫下各自的願望, 求了禦守。


    距離登機還有兩個小時時, 在機場附近的音像店還發生了一件事,一些人去免稅店掃購,一些人則去了別的有意思的商鋪。而小虎, 則是很容易地被音像店外張貼的彩色海報所吸引了。


    除了普遍的cd、dvd、漫畫書、紀念品……店裏還有一片占地不小的成人向區域。


    在這個國家,成人音像事業是合法的, 也是最為著知的,小虎走過去時, 先是愣住,接著刷地一下臉紅了,眼睛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慌忙移開。那些光盤外包裝都很……大膽, 也非常搶眼。


    而方起州則是對他的反應非常稀奇……因為換做以往,小虎或許會懵懂地問叔叔這是什麽, 現在居然會害臊了。


    是好現象。


    他感到有趣, 拉著小虎離開有不少學生弟駐足的地盤, 順手撿了一盤看起來很小清新的gv。


    小虎瞪大眼睛看他, 喊了一聲:“叔叔……”方起州倒是沒露出什麽特別的神色,小聲對他說:“買回去……唔, 學習。”


    他一副正大光明的樣子, 小虎什麽也說不出了,依舊害臊著,紅著臉看他結賬, 裝進袋子裏。


    過海關的時候,東西被搜了出來,正在收拾包的艾琳回頭一看老板他倆,正巧就看見那清關人員在問些什麽。方起州麵不改色地回答說是“自己用”,接著海關把東西還給了他,順便以隱秘的眼神瞅著他們倆。


    方起州轉過頭,瞥見一臉被雷劈似的艾琳。


    艾琳立刻一副“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的驚慌失措,抓著免稅店搜羅來的一堆化妝品就跑。


    四小時後,飛機到達禹海。


    今天天空上掛有難得的冬陽,這個城市的冬天總是很漫長,十一月份,人們就開始穿大棉襖了,還沒到下一個年份,就會開始下雪,這場雪會維持到天氣轉暖的那天。但是變幻莫測的冬天裏,城市會在轉暖的幾天後,再次變成冰雪世界。


    而今年,過年比昨年遲了一個月,除夕在情人節過後的第二天,歌頌愛情的電影爭先恐後地在這個檔期裏上映。方起州呢,也趕時髦地帶他去看了一場,可是小虎快速地解決完爆米花,大概從電影開始二十分鍾時開始打瞌睡。因為方起州的注意力一直沒在電影上,所以當小虎腦袋一顛一顛時,他便攬住他的肩膀,使他靠在自己身上睡覺。


    電影廳裏空無一人。


    方起州覺得有些無奈,小虎若是對別人的愛情故事哈欠連連,那怎麽能顯出自己比那電影男主角好上千萬倍呢。


    走在路上時,小虎甚至會有意無意地地看著那些戴紅領巾的小學生,眼神不由自主流露羨慕,或許心裏想的是:他們真好,可以讀書,還可以交朋友,但小虎從不會羨慕地看向那些親密地挽著手,擁抱著的情侶。


    電影落幕,小虎像是聽到了片尾曲,準時醒了。他抻了個大懶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完了嗎?”語氣像是在感慨:終於完了呀。


    盡管電影落幕,影廳依舊空著,沒有下一輪影片的排期,也沒有工作人員或是清潔工進來打掃指路,甚至燈光,也隻亮了左右頂上的那一排。


    方起州不動聲色地問道:“不喜歡愛情電影嗎?”


    小虎對此有些無動於衷,甚至很理所當然地反駁道:“我是男人啊,”他用了“男人”這個詞,他肯定不知道,他那麽說話的時候,有多討人喜歡。小虎端起冰塊融化後,沒滋沒味,和放了半塊方糖的水差不多的可樂,吸管發出聲響。他沒追問為什麽他們還不走,翹著座椅,搖晃著雙腿又說道:“叔叔你也是男人,我們和電影裏不一樣。”


    方起州愣了一下,忽而又笑了一下,嘴角彎起來,是很顯然的笑模樣。


    小虎咬著吸管,盯著他看,忽然說:“你應該多笑的!”語氣老氣橫秋,正如同那天自己裝睡時,他惋惜地歎氣。


    “是嗎?”方起州沒有放下嘴角的弧度,湊近了他,用牙齒叼走他咬著的吸管,管口的水珠受力,分散成無數水分子,彈到他的臉上。


    “是……呀,”小虎也有些緊張起來,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霎時不見了,他用手托著臉頰,把眼睛擠成上翹的模樣,像隻可愛的小狐狸那樣,“叔叔笑起來……很好看,嗯,可是、你都……不怎麽、笑。”他扁起嘴,像個賭氣的孩子。


    方起州很不可思議,覺得他變化真大。一年前他沒有太多常識,也不說話,真的像個兒童一般。一年後會說“我是個男人,你也是男人,我們和電影裏不一樣”這種話來。也會體貼自己,叫自己多笑,像他舅舅常在視頻裏對他講的一般。


    一年前小虎還隻能聽國語配音的迪斯尼動畫,現在可以聽著英文版,自己看中文字幕了。對一個成年人而言,一年時間,這是非常了不起的進步。


    方起州抱著他的肩膀,頭靠著他的額頭上,問道:“那你覺得,我們和電影裏不一樣的地方在哪兒?”


    小虎一副“我不是才說了”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我們都是男人,電影裏隻有男和女,王子和公主。”哪怕是在他喜歡的迪斯尼動畫片裏,也隻有王子,和公主,這種配對。


    “不……我不是說這個,”方起州笑著說:“電影裏戀人接吻,擁抱,在一張床上睡覺,我們也擁抱接吻,也同床共枕,所以,有什麽不一樣嗎?”


    小虎聽呆了,但他依舊,很固執地重複:“我們都是男的……不一樣……”


    “除了這個,還有什麽不一樣嗎?”


    小虎這下說不出來了,他還意識到一點,他叫方叔叔是叔叔,但是電影裏,他們會用很浪漫的稱呼,譬如寶貝、親愛的,達令,甚至是小豬。嗯……小虎思考了一下,覺得“小虎”和“小豬”差不太多,“小虎”聽起來還要威風許多。所以他找不到不同的地方了。


    他甚至能遲鈍地有一些模糊的意識,自己和方叔叔這樣……似乎是不對的?


    小虎眨了眨眼,決定不想了,他麻利地站起來,捂著肚皮說自己餓了。


    方起州隻得暫且擱下快捅破窗戶紙的生鏽工具,帶著他去解決晚餐問題。哪知道,他訂的那家高級餐館,請了拉小提琴的人——正好就是程敘。方起州上次找他問話過後,就給了他一筆錢,還給他偽造了新的身份證,由他回家也好,幹嘛也好。


    這頓晚餐,隻能不了了之,小虎第二次看見了程敘,不知道觸發了什麽深處的記憶,猛地蹲下身,抱著頭痛苦地大叫起來。


    “小虎——”方起州手足無措,隻好蹲下來,緊緊地從他身後抱住他,“沒事了,沒事了……”


    他用眼神命令愣在原處的程敘離開他們的視線範圍,方起州用盡全力去避免他同過去有接觸,大概是他現在好轉了許多,所以時隔兩個月,重新見到了程敘,卻回憶起了不同的內容,或者說……他的回憶是帶著感情與恐懼的。


    小虎緊閉雙眼,大叫聲漸漸變成嗚咽,他像是受了很嚴重的傷,在方叔叔的懷抱裏才變得好一些。


    方起州發現自己不能遊刃有餘地處理這類事件了,他心裏充滿擔憂,似乎在替他疼著。小虎陷入了奇怪的境界,停不下地叫喊,方起州發現他捂著的地方,是自己從前觸碰,他卻一直毫無反應的那道傷疤。方起州難以真正地使他安撫下來,他的擁抱不管如何緊,小虎像是感受不到外界一般,沉浸在痛苦裏,拚命哭喊著說好疼。沒有辦法,方起州隻能叫衛斯理過來,他隨身帶有鎮定劑這類藥物,小虎現在這樣,恐怕隻能使用非常規手段了。


    衛斯理就在樓下,他接到命令,半分鍾就上了樓,食指長的針管裏的藥物,兩秒就推進他的青色血管裏。


    小虎暈了過去。


    方起州捏了捏皺得很深的眉頭,將小虎抱到車內,並且叫吩咐斯理,把程敘送到很遠的地方去。


    這些和小虎過去有牽扯的人,永遠都是定時炸彈。


    他疼惜地抹了抹小虎眼角的水,可能是因為疼而掉的眼淚,隨即將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心口。方起州抬頭問衛斯理:“方藝巍的事,怎麽樣了?”


    “他那天做了檢查,很可惜沒有什麽大毛病……”衛斯理也是很嚴肅的神色:“不過他再次開始吸毒嫖妓,要讓他毫無征兆地得艾滋……是很容易的。”


    方起州深深斂起眉,“不,太慢了。”


    衛斯理掌握著方向盤,轉動著上了高架,從高架下去便是遊樂場了。


    “他喜歡飆車。”方起州說。


    衛斯理神色無悲無喜道了聲是,知道該怎麽“更快”地拆掉這個炸彈。


    因為鎮定劑的緣故,小虎睡得很深,他在無意識裏,將腦袋深深靠在方起州的胸膛,手牢牢抓著他的衣服。他常常都是開心的,或是笑的,此時的臉頰上,卻像是被水泥工砌了一層均勻的水泥,布滿了少見的哀傷。


    方起州的手臂很穩,一動也不動,邁開步伐時也穩穩地毫無顛簸。他把小虎放在了床上,以防萬一,從衛斯理那裏拿了鎮定劑,還找出了心理醫生的電話。他害怕小虎醒來後還是那副模樣,害怕他沉溺痛苦不能自拔,害怕他哭著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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