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衛斯理帶著教畫畫的老師上門了,姓宋,是個年輕插畫家。方起州的要求是:你要當他是正常孩子,不能讓他感覺自己受歧視或同情,他很聰明,學東西很快。


    方起州把小虎用圓珠筆凃的畫給老師看,宋老師一臉讚歎道,“觀察力很好,光影和造型都很準確,以前學過很久吧?”


    方起州與有榮焉道,“沒學多久,我說了,他很聰明的。”


    雖然小虎什麽也記不得了,但有些深入骨髓的,正在慢慢複蘇。


    小虎的圖形記憶能力很強,不僅僅體現在將一個場景細察入微地記在腦海裏,再畫在紙上,就連拚拚圖,那副108p的純白地獄,小虎坐在那兒拚了一整天便完成了。聽說有人耗費幾年的工夫在那上麵,也做不到。第一節課宋老師測驗了小虎的水平,雖然已經知道他畫功不錯,但是真正的過程更讓人歎服,盯著莫奈的睡蓮看了一個小時,默畫出來相似度有七成,很有靈氣,足以當臨摹得不錯的贗品去賣。第二節課宋老師帶來了自己的畫冊夾,裏麵收錄了他喜歡的各流派畫家的代表作。他讓小虎自己翻看,然後告訴自己喜歡哪張。幾節課相處下來,小虎從一開始的拘謹別扭,到後麵能和宋老師順利交流,並大膽說出自己的見解。


    課後宋老師對方起州說,“他受過大量的係統學習,每幅畫的來曆他好像都曾經聽人說過一般,我問他是自己思考出來的嗎,他說不知道,看見時腦子裏有那些東西了……要麽他是天才,要麽他曾經都將這些東西吃透了。”宋老師是個小有名氣的插畫家,教學生,卻沒帶出過什麽出色的學生,鍾虎的學習天分讓他看到了曙光。當他提出想要好好培養這個學生,將他的作品送展,並承諾他會拿獎,成名時,方起州卻告訴他:“他不需要參加什麽比賽,也不需要辦什麽畫展。你教他東西時,能確保他開心就夠了。”


    “可……”那老師還想說些什麽,方起州的肅穆神色阻斷了他的建議。


    由於有這麽一件喜愛的事,小虎好得很快,鍾龍庭審那天方起州沒帶他去,說他自私也好,可鍾龍是個巨大隱患,方起州從最初的不認同,到後來也覺得衛斯理是對的。


    庭審上,鍾龍的律師選擇放任態度,因為這案子本身就蒙著一層灰色陰影,當初撈他和現在踢開他的人無論是不是同一人,都是不能擺在明麵上說的話題。而鍾龍在麵對指認時,隻說不是他幹的,他沒有放火,更沒有殺人,招供視頻擺在麵前,他仍是那麽說,說自己無愧於心。


    庭審很快結束,法官一錘定音,宣判鍾龍無期徒刑,根據表現可適當減刑,而且在一座二級監獄——號稱度假島的一所高檔監獄,那裏隻關押知識犯和金融犯,那些人進去前大多是了不起的人物,監獄設有獨立監倉和獨立衛浴,消遣甚至還有釣魚和高爾夫,鍾龍是那裏唯一一例的重刑犯。


    審判結束後,鍾龍站在法庭中央,對著方起州無聲地警告道:“姓方的,你敢動他,我不會放過你的。”


    方起州無動於衷,埋頭寫了張字條,讓警衛給他。


    攤開後,鍾龍發現上麵寫著:我會保護好他的。


    他冷笑一聲,將字條不屑地踩在腳下,因為他從來都不相信這種人,他們總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興趣來得快走得也快,鍾龍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不能有機會再重見天日了,無論有或沒有,小虎都不該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他會想辦法出來的。


    方起州不知道他如何想,他從不把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放心上。工作漸漸空了下來,偶有回方家一次,除此之外,方起州花了所有的空餘時間來陪小虎,因為他知道時間可以改變一切,而他每天的陪伴也是有顯著效用的,小虎並不排斥他的觸碰,他一點一點擴大尺度去試探,擁抱和替他上藥,都在接納範圍內,是好現象,因為他不止一次看到小虎躲避他哥的觸碰,是不是說明……隻要不觸碰底線,那他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也恰巧是由於小虎的到來,方起州的失眠症有了很大的緩解,讓衛斯理直誇小虎是福星。


    周末,小虎正站在畫架前對著窗外寫生,衛斯理敲門進來時,發現偌大個客廳已經被改造成了畫室,方起州把小虎的每張作品都裱起來掛牆上,和貼獎狀似得,亂七八糟的顏料除了飛濺在身上,落地窗玻璃上也糊了不少,甚至於沙發,地板……而且大概是為了陶冶他的藝術情操,小虎有時照著臨摹的名畫,全是方起州搜羅來的真跡。


    衛斯理駐足在他身後看了會兒,小虎就有點拘謹了,筆也不知道怎麽下了,無措地攪亂調色盤,直到顏料幹成殼。


    “衛叔叔,你……你來找,方叔叔,嗎?”小虎擱下筆,望向衛斯理。


    “……是,”他歎了口氣,真誠地誇道,“畫得真好。”


    一個月前他來的那次,小虎知道了他叫衛斯理,於是禮貌地稱呼他為衛叔叔,衛斯理啞口無言,默了會兒解釋說他不信衛。小虎問:“那是和盧卡斯一樣嗎,他也總說自己不姓盧。”因為盧卡斯和他強調過,所以他記下了,但仍舊不知道為什麽。


    “對!對!”衛斯理點著頭,哪知方起州在一旁插播了句,“沒叫錯,是衛叔叔。”他告訴小虎:“你是對的。”


    而因為他的一句插嘴,衛斯理什麽話也說不出了,活了快五十年,半輩子過去了,他第一次改姓衛。小虎將方叔叔的話奉為教材,覺得他說什麽都對,故每次衛斯理一來,都這麽叫他。久而久之,衛斯理也麻木了。


    他上了樓,方起州的門開著,衛斯理敲了敲門,方起州拉開門,“進來吧,”他是一直都站在門邊的,透過門的縫隙,正好能看到小虎的側影,如果他出了這扇門,他可能會因為小虎過於專注手上的事情而不理會自己而生悶氣,為了不折騰自己,方起州選擇畫地成牢,給自己規定一個圈,等到該挪出去時,再擴大領土。


    “小州,方藝巍昨天被二爺關了三個月禁閉,”衛斯理進來就直奔主題:“方藝巍車子違章被貼了罰單,方藝巍……”他頓了頓,覺得這件事聽起來著實荒唐,“……就打了那個交警,當街打的,還有人錄像,視頻都在網上傳開了,我看了錄像,方藝巍就跟得了狂犬病一樣,誰攔著打誰,打完沒泄憤還開車撞人,結果撞樹上了,車子毀了,人反倒好端端的。”


    “所以我去仔細查了下,發現方藝巍一直有在看精神科醫生。”


    “他有精神病?”


    “對,他有間歇性爆發障礙,很容易被小事情激怒,繼而幹出一些瘋狂的事。”衛斯理攤開病例報告,“方藝巍的精神疾病表現很複雜,你還記得嗎,他的那份資料上,寫著讀書時,同桌未經他允許翻了他的書桌,他就把同桌的頭扯著撞在書桌尖角,也包括昨天的罰單。他的種種行為看起來都很幼稚,而且事後,他會忘記自己剛才做了什麽,這恰恰說明他的精神情況很不穩定。精神科醫生的建議是不要讓他出門,可二爺和魏蓓蓓……是在有意縱容他。”


    方起州皺起眉來,“他怎麽會得這種病?”這種病症通常是童年受過嚴重虐待、或冷暴力的人,或是家庭不幸的人才會有概率得。


    衛斯理張了張嘴,緩緩道,“我從當年方家一名知情傭人口中得知,方藝巍五歲那年被綁架過,是二爺的死對頭,叫張薛,當年也是禹海市的大佬,現在在‘度假島’監獄服刑。聽說……聽說,他喜歡收集人體器官,而且有些相當變態的愛好。他綁架方藝巍,不要錢也不撕票,就是為了惡心二爺……方藝巍被他困在在公海的遊艇上……”衛斯理說著都有些可憐這位二少了,閉著眼吐氣道,“……將近半年時間。”


    他之所以去調查這些,還特意鄭重地告訴小州,就是希望他提起警惕,“以後他惹你,別理他了,瘋狗一條,要是出了點什麽事兒,魏蓓蓓會跟二爺哭訴他家兒子有精神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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