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盧卡斯已經乖乖地上床睡覺了。


    方起州查到了梅躍電話,撥了一個過去,說小虎由他暫時代為照顧,梅躍現下哪兒有心思管小虎,方先生住那種地方,車是邁巴赫,還請得起司機,怎麽可能是壞人,她很快同意,說下次來看小虎。


    方起州有點不太適應地打濕毛巾,替小虎擦臉,“洗澡嗎?”


    小虎搖了下頭,他因為食物而聚集起的精神,很快又潰不成軍了,方起州替他拉開拉鏈,連著脖子一起擦了,問道,“怎麽跑那麽遠去的?”


    小虎徒步,那警車卻是有輪子,人跑再快也不可能追得上,況且那分局說近也不近,這小孩兒不知道怎麽找到地方的。


    “我……聽見的。”


    方起州想了會兒才明白,他口中的“聽見”,應該指的是警笛,心下又覺得不可思議,這追蹤能力簡直和警犬差不多了,靠著辨別街區殘餘的警笛聲,居然就找到了收押鍾龍的分局。


    他把擠了牙膏的牙刷遞給小虎,另一隻手端著漱口杯,準備隨時湊到他嘴邊,“泡個腳再睡。”


    小虎應了一聲,等脫下襪子,他才看見自己腳已經不成樣子了。


    方起州自然也看見了,皺著眉蹲在他麵前,“你是不是又忘了塗藥了?”之前給小虎那一袋東西裏,就有藥膏在,方起州特地囑咐過他一天兩次不能斷,但看現在這副模樣,比之前還要嚴重些。


    小虎遲疑地咬了咬大拇指,“……唔。”一開始還記得,可他忘性大,後來看沒什麽了就不再凃了,哪知道沒過幾天就複發了,加上今天追著警車一路跑,不加重才怪。


    “不是叫你穿厚一點的鞋子?”他歎了口氣,將小虎的腳衝熱水中撈出來,而小虎還在往回扯,抗拒方起州的舉措,嘴裏逞強道,“我沒事,我不疼的。”


    “不難受嗎?”


    眼睛幹澀得像一口枯井,一滴水也不剩。小虎埋下頭,低聲說,“不難受。”


    方起州皺眉盯著他看,小虎將腦袋埋得越發低了。他站起身來,把小虎的腳放到一旁的矮凳上,用毛巾搭著吸水,“先別碰水了,我去找藥。”


    上次在藥店買的凍瘡膏還在,小虎堅持自己塗,方起州隻能由著他。


    門一開,警惕性極高的盧卡斯立馬醒了,反手就從枕頭下摸出一把水果刀來。由於方起州小時候被綁架的事件,盧卡斯從小便被訓練成了這樣,這把水果刀還是他在廚房找的。


    小虎緊繃的精神又被一個八歲小孩兒舉了把刀給嚇懵了,方起州扭過他的腦袋,“那是玩具而已,橡膠做的,”同他對視,“聽著,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說完隱秘地瞥了一眼盧卡斯。


    小盧卡無辜地聳肩,將水果刀塞回枕頭下麵。


    “小哥哥叫什麽?”


    小虎看向盧卡斯小天使般的麵孔,被他的藍眼睛所吸引了,同時戒備心也降到最低。


    方起州讓他爬到上鋪去,對盧卡斯道,“叫哥哥就行了,好好休息,”他關上燈,疲憊襲來,“晚安。”


    伴隨海浪衝刷岸邊礁石的簌簌聲,方起州很快入眠。


    第二天是周末,盧卡斯有很好的生活習慣,早睡早起,而小虎因為身體和大腦都過於疲勞,臨到中午聞見飯香才睜眼。大概是床鋪得太軟,被子太厚,空調和地暖溫度太高,導致起來時整個骨架都是疲軟的,像許多年沒有潤滑的機械,下一秒就要散成零件一般。眼睛也由於昨天哭得厲害,澀得不行,老想閉著,鼻子不通,導致耳朵嗡嗡嗡地鳴響,精神狀態也不佳,像生了大病一樣。


    方起州點了日料店外賣,送到時溫度剛好,揭開蓋子的豚骨拉麵還散發著熱氣。大片大片的叉燒,切半的溏心蛋靠在碗邊,流淌的蛋黃浮在飄著油星的湯麵,麵上均勻鋪了層蔥花。醬油和高湯味衝進鼻息,讓小虎忍不住盯著咽口水。


    他把筷子擺在小虎麵前,柔聲道,“吃吧。”


    盧卡斯扭頭震驚地看向他家表哥,懷疑他吃錯藥了,不然怎麽會這麽說話!


    飯後,方起州把買的玩具都一一拿了出來,堆在客廳地麵上。“巴斯光年!”小虎有許多喜愛的動畫人物,那天抓娃娃時,抓了許久都沒抓到的巴斯光年,現在就在眼前。他忍不住抬頭望,“方叔叔,你是神仙嗎?”


    方起州有些想笑,“不是,但我能實現你的願望。”


    “……那你能讓我哥哥出來嗎。”小虎弱弱地提出請求,“裏麵好黑,他會害怕的。”


    小虎怕黑,怕幽閉的空間,更怕除了他一個人誰都不在,有些時候他做噩夢,總是這種場景,接著咚一聲,什麽東西撞在了他的腦門上,啤酒瓶之類的,瓶子碎了,他的腦袋仿佛也裂開了,沉墮入更黑的黑暗。他想,或許哥哥也害怕這些。


    方起州沉默了半晌,把鍾龍撈出來,會有些困難,但並非是做不到,他凝視著小虎沒有消腫的眼眶,冷下心腸,“抱歉,我做不到。”


    聽見答案,小虎抱著巴斯光年,呆呆地坐在地板上。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頭,放軟了聲音,“看動畫片嗎,叔叔和盧卡斯陪你看。”


    盧卡斯極有眼色地打開電視,最近熱播的動畫是:《久保和二弦琴》、《海洋奇緣》、《你的名字》……盧卡斯一個個地報幕,“小哥哥,你想看哪個?”


    對於缺乏童年的盧卡斯而言,看動畫片顯然是新奇的體驗,他也算看明白了,在這個家裏,這個小哥哥說話才是最重要的,他是地位最低的,做什麽都得看眼色。


    小虎很快被那些動畫吸引了注意,他坐在盧卡斯旁邊,乖乖看了一會兒,盧卡斯在他耳旁放肆地大笑,這也影響了他,忍不住從嘴角抿出一個微笑來,露出酒窩和虎牙。


    看到這一幕,方起州才算是放下了心,時間會衝散一切,小虎忘性大,也極易受影響,他也不排斥自己,朝夕相處,總有一天他會忘記鍾龍的。


    一個下午過去,小虎和盧卡斯成為了好朋友,小虎好奇地望著他的眼睛和頭發,小聲問,“我……我能摸一下你的頭發嗎?”


    盧卡斯愣了愣,旋即樂了起來,頭頂衝他,“摸吧摸吧,我頭發很軟的。”


    小虎特別小心地伸出了手,像是在觸碰什麽寶貝一樣,一下一下地順,他說,“……這是染的嗎?”他總是在街上看到各種各樣的發色,哥哥跟他說是理發師的魔術,後來他在電視上看到染發劑廣告,才明白過來。


    盧卡斯哈哈大笑,“不是染的,是真的。”


    小虎又盯著他的眸色看,“那眼睛是染的嗎?”


    “不是,眼睛哪兒能染啊,隻能戴美瞳。”


    “噢……”小虎似懂非懂地點頭,其實美瞳是什麽,他並不清楚,“你是外國人嗎?你姓盧?”


    盧卡斯搖搖頭,“我媽媽是外國人,我不姓盧,是lucas,我拚給你聽,”他一個一個地報出字母,“l、u、c、a、s。”


    小虎茫然地搖頭,表示並不理解。


    盧卡斯糾結了一會兒,也不知怎麽解釋了,最後說道,“總之……總之你叫我盧卡斯就行了!”


    方起州看到這兒才瞅出沒對勁來,小虎完全聽不懂字母,哪怕是不懂英語的人,也應該知道二十六個字母的,而小虎那副茫然的神色,顯然是一點也不懂。


    他遲疑著問:“……小虎,你想不想讀書?”


    小虎望向他。


    方起州說,“讀書……學習新東西,交新朋友。”


    小虎掙紮著搖了頭,“我怕。”


    他什麽也不懂,還怕生,誰會和他做朋友。


    盧卡斯在一旁說,“上學,上學可好玩兒了,我看電視裏都這麽演的,幾十個人坐在一個房間裏……唔,上課,做手工,一起吃零食之類的。”他漫不經心地說著自己對學校的想法,好似他真的上過學一般。


    方起州這才想起,盧卡斯也是個沒去過學校的孩子,包括他自己,童年被軍事管理所充斥,教材上的知識是各種槍械的射程,子彈的毫徑。


    小虎很堅持,又有些懼然,“不去讀書好不好?”


    “好,”方起州說,“你喜歡畫畫,那我請老師來教你畫畫,行嗎?”


    “……在家裏?”


    聽見“家裏”這個詞,方起州心一下就軟了,就連他自己也未曾當過這裏是家,他溫聲應道,“嗯,在家裏。”


    “不用……不用去學校嗎?”


    “不用。”


    小虎同意了。


    方起州要從現在開始,彌補他空缺的記憶,用自己的手將他這張黑白畫逐漸填滿色彩,別人有的,他希望小虎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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