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起州下午專門跑了趟老中醫的家裏,他提前打電話問了,正好有凍瘡的特效藥,那東西是醫生自己配的,市麵上尋不到。聽說搽幾次就能好轉,老中醫還特地囑咐了他藥的用法,“得使藥性在短時間被激發出來,你得凃厚厚一層,然後把手搓熱,捂著,按摩十分鍾,”老中醫邊說邊比劃,“一定要把藥性給搓——搓進去明白嗎?還有,塗完藥會很癢,但是千萬別因為癢去撓,會感染的。”


    方起州全部記了下來,老中醫還說,“剛剛退燒的話,每天洗熱水澡,可以的話,蒸桑拿有用,最好喝點薑湯,不然還容易感冒。”


    等他回家時,小虎歪著腦袋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裏放著神偷奶爸2的片尾——這小孩兒現在已經學會給人工智能下達命令了,方起州瀏覽了一下觀看記錄,都是他不曾看過的東西,也不應該是十九歲男孩兒喜歡的東西。


    但是放在小虎身上,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沙發上睡著的小虎翻了個身,差點摔下去,方起州眼疾手快地拿手一兜,小虎便卷著被子滾到貼著沙發背了。


    方起州站在那兒看了會兒,覺得這沙發對於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子來說實在是太窄了,可他家裏就隻有一張床,他住的這房子被改造過格局,臥室隻有一間。雖說麵積對於單身男來說很大,上下兩層,樓上是臥室衣帽間和浴室,樓下是客廳廚房和書房,而且是開放設計,隻有樓上算隱蔽空間,連書房也沒有門,隻有扇什麽也遮不住的玻璃屏風。


    要是再加個床,也隻能放在客廳了,或者他那衣帽間可以空出來……方起州猛地打住,他發覺自己竟在思考如此荒唐的事,要把一個才認識不足二十四小時的小孩兒安排進自己的房子,同自己一塊兒生活——他就此中止,因為他明白,鍾虎住不了多久的,隻是現如今他還什麽都不知道,而他需要知道的事也沒有答案。


    小虎到飯點時準時清醒,因為春節的緣故,沒有一家外賣開了,方起州隻好自己下廚,清水掛麵,但是上麵鋪滿了牛肉罐頭。他隻有這種水準的廚藝了,但是小虎不挑嘴,吃得很幹淨,這讓方起州很受用,因為他自己都不怎麽吃得下自己做的食物。隻不過小虎吃完後舔著嘴角問他,“叔叔,還有那種,熱的巧克力嗎?”


    方起州說,“沒了。”其實還有的,巧克力還多著呢,但是甜食吃多不好,而且他不知道一杯下肚他祈求下一杯的時候自己會不會動容,所以方起州別無他法,隻能騙他了。


    “噢。”小虎臉上挺失望的,方起州張了張嘴,“還有牛奶,等下喝牛奶吧……”


    “嗯!”小虎用力地點了下頭,方起州鬆口氣,原來家裏有小孩子是這種感覺啊……以前家裏有盧卡斯的時候他也不這樣啊,還是說這個孩子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孩子的緣故呢,畢竟十九歲和八歲,差別大著呢……


    方起州牢記著醫囑,熱水澡,桑拿。


    他浴室裏正巧有一個小桑拿房,因為他冬天挺怕冷的,衛斯理就做主修了個,但還一次都沒用過。


    桑拿房緊挨著浴缸,高出地麵一截,紅雪鬆夾雜著漆味,照明亮到能讓人眼皮都攔不住。


    方起州把自己的襯衫拿給小虎當睡衣,和浴巾掛在一塊兒,事無巨細地對他交代,“衝久一點,這樣才有用。洗完進去蒸桑拿,”方起州指了指那間淺棕色的小木屋,小虎覺得新奇,一直盯著不放。“進去的時候把沙漏轉一圈,沙子漏完了就出來休息會兒,覺得熱了用冰水降溫。”交代完後,仍有些不放心,反複檢查了幾遍桑拿房裏的溫度計是否正常,石頭會不會灼傷人,最後道:“我就在外麵,有事喊我。”


    小虎點點頭,從那杯熱巧克力開始,他就認定這位叔叔是個大好人了。


    淋浴的水聲淅淅瀝瀝透過關上的浴室門傳出來,方起州一手枕在腦後,靠著床頭看書,等水聲停了,他就抬手看一眼表,沙漏倒一次的時間大約是七八分鍾,方起州的眼睛在書上,心思卻在手表上,每隔半分鍾就會看一次時間。因為方才他看見小虎蹲在地上玩桑拿房裏的石頭,他似乎能把平平無奇的石頭看出花來一般,捏在手裏端詳,也像是在比較哪一個更圓一些,或是更燙一些。所以他有些怕那小孩兒進去了就顧著玩兒了,忘記出來,準會暈在裏頭。


    雖然是家用,但方起州這個桑拿房也不算小,位置大到能躺下睡覺了,紅雪鬆打磨得極為光滑,要是不時撩一把冰水在身上臉上,熱氣驅散,人可能會貪戀那種從四麵八方來的熱度。所以剛過七分鍾,方起州就大聲問了句,“小虎,沙子漏完了嗎?”


    “還、還沒!”


    聽這精神頭,應該玩石頭玩得很開心。


    八分鍾時,方起州又問了遍,小虎聲音仍是洪亮的,“沒有!”


    方起州把書放一旁,“你出來,別玩兒了。”


    小虎說:“沙子還沒,漏完。”


    方起州眉頭一跳,“漏了多少了?”


    小虎聲音有些虛了,“一點點……”


    “一點?”方起州這算是猜到了,這小孩兒恐怕沒玩石頭,玩兒沙漏呢!他走到浴室旁敲了下門,聲音一響,方起州就聽到嘩啦啦像是一大堆石頭砸地上了。


    “方,起州,你別進來!”


    方起州抓著門把手,隻覺得神經惡狠狠地跳了一下,他深吸口氣,“你從桑拿房裏出來,我不進去。”話音剛落,方起州就聽到了一係列的聲音,能判斷出裏麵那小孩兒有多手忙腳亂。


    過了一會兒,小虎穿得整整齊齊出來了,頭發蒸得半幹,一滴水珠從發根到發梢要滑動二十秒,落地前就會蒸發。


    “在裏麵呆那麽久,頭不暈啊?”方起州的書又回到了手裏,還是半小時前的那一頁。


    “你說,沙子漏完了,出來。”小虎挺理直氣壯地反駁他。


    方起州嗯了一聲,“我還說讓你撥一次就好,你是不是把沙漏倒來倒去地翻?”


    小虎很不會撒謊,所以他不看方起州,聲音好比蚊子,“沒、沒有。”


    方起州盯著他,聽不出喜怒,“為什麽撒謊?”


    小虎更緊張了,他沉默了好久,方起州不動聲色地翻了頁書,紙張翻動的沙沙聲讓小虎感覺自己犯了很大的錯。


    “我、我怕你,生氣,怕你下次,不準我進小木屋。”從他的斷句能讓人察覺到這小孩兒和正常人有些不同,可他思維卻是很理智的。


    方起州麵色不改,“我不生氣,”他把書翻回上一頁,看了眼頁碼,“但撒謊不是好孩子,明白嗎?”


    “嗯……”小虎看起來很忐忑,用眼睛偷瞄喜怒不定的方起州,“那……那我明天,還能,在小木屋玩嗎?”


    “可以玩,但我叫你出來,你就得出來,不許耍小聰明。”


    “嗯!”小虎用力地點頭,“謝謝叔叔!”


    活力的聲音讓方起州啼笑皆非,剛才還直呼他全名呢。


    快睡覺那會兒,方起州給他熱了牛奶,讓他乖乖坐著。老中醫手作的凍瘡特效藥一扭開就是一大股味兒,有些像白鞋油,不知道添加了些什麽莫名其妙的中藥材,方起州皺著眉適應了一下,對小虎道,“腳伸出來,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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