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一張物理卷,準備做題,另隻手在桌子裏掏了幾下,沒找到草稿,卻摸到了一側窄窄小小的紙邊。


    岑野垂眸,見是一本袖珍語法,上麵貼有一張便簽紙,寫著數個雋秀的英文單詞,筆跡有些眼熟。


    此時還在抽查卷子的張彪一路走一路罵,各種不帶重複的彪叔語錄頻頻蹦出。


    “卷子空著是等著我給你做啊?那行,你高考幹脆也全都空著,等我托個夢給你。”


    “都做完了?三張卷子就寫了一張半,是你瞎還是我瞎?哦,沒寫的不是你不會,是你覺得太簡單了。兔崽子,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哭,哭什麽哭,最後兩道大題不會做,哭哭你就會做了?上課讓你們好好聽都不聽,這稍微來點難度就幹瞪眼了。”


    “瞧瞧這卷子,比我臉都幹淨,啥,你真寫了?做夢都在寫卷子?那你可真勤奮,覺也沒睡好,起來還得重新寫,南柯一夢說的就是你。”


    中氣十足的訓斥聲離竹北越來越近,她還在計算最後一道大題,有點難,她此時才解到第二問,正奮筆疾書,突然感覺一隻纖長白皙的手在餘光視野裏晃了下。


    等竹北反應過來時,桌上已經多了她落在岑野那的語法書。


    竹北忙收起,一邊揭下有些脫落的便簽紙準備重寫一份,一邊側過頭,想對岑野說句謝謝,好死不死,恰好走到不遠處的張彪剛好回身,一抬眼就看到竹北從岑野那接了個什麽東西,登時怒了。


    “我以前怎麽和你們說的?!哪怕空著不會做也不能抄,你抄的了一時抄不了高考,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別人肚子裏的知識不可能你抄幾道題就掌握了!”張彪大步走到竹北桌前,一把抓起她的卷子嘩啦翻著,見最後兩道附加題她幾乎答得無可挑剔,更加認定這其中有別人的“幫忙”,“在我眼皮子底下傳答案夠可以的啊,新來的轉學生是吧?念你剛來這次就算了,以後再被我逮到,沒寫作業的同學罰多少套卷子,抄作業的通通翻倍!”


    竹北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別說抄作業,她從來都是被搶著抄的那個好麽?!這脾氣火爆的老頭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給她安罪名,竹北的倔脾氣也瞬間跟著上來了。


    “我沒抄。”她直起身,眼眸倏然上挑,從略帶尖銳的精致眼角勾勒出一抹倔強,“您不信,我可以當您的麵再做一遍。”


    前麵幾排同學刷刷扭過頭,有詫異,有同情,也有幸災樂禍。


    “臥槽奶糖妹妹居然和彪叔頂嘴。”楊擎替竹北捏了把汗,“奶糖妹妹也太可憐吧,彪叔的凶悍非常人能忍受啊!”


    果然,一貫不容學生挑釁的張彪氣得吹胡子瞪眼,把竹北卷子往桌上一拍,背著手就走:“還學會頂嘴了,五張卷子——”


    他話音未落,一陣極輕的椅子拖地聲倏然響起。


    “老師。”岑野身子靠著椅背,將空白的物理卷攤開,放到桌上,“我想問下倒數兩道大題怎麽做。”


    第3章 (迷路)


    全班嘩然。


    “靠,原來不是我笨,野哥都不會做啊。”楊擎激動得直拍大腿,叼著筆,感覺久違的自信又回來了。


    竹北微怔,抬眼看向岑野,發現他一張清雋的臉上依舊沒什麽情緒。


    “次次考個滿分就真以為自己啥都會了,還好意思拿張空白卷問我題。”張彪沒想到自己的得意門生都沒做出,狠狠乜了岑野一眼,也不記得和竹北算賬了,大步走到講台,手裏的尺子在桌子上拍得啪啪響,“剛才普遍反映這兩道題有難度,是有點難,但也不至於難到無從下手,一個個懶得一點腦子都不肯多動,先看第一道......”


    竹北掌心還攥著那張被她遺忘又闖禍的便簽紙,邊緣粗糙,有些紮手。


    她回過頭,見岑野不知何時坐直了身子,眼眸微垂,胳膊下是一張已經挑著做完的物理卷。


    物理老師氣沉丹田的講課聲蓋過了窗外蟬鳴,很明顯倆人這會兒都沒在聽課,一個嫌聽課浪費時間,專注刷題,一個咬著嘴唇,在思索怎麽表達謝意。


    許久,竹北重新撕下一張便利貼,貼在本上,飛快寫下倆字,又將本子悄悄豎起,對準岑野的方向。


    小而雋秀的兩個謝字闖入岑野餘光,他筆尖頓了一瞬。


    一分鍾後,竹北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動靜——是手指輕叩桌麵發出的聲音。


    像某種信號。


    竹北低頭,收起本子,嘴角忍不住輕輕揚了下。


    “可算下課了。”下課鈴剛響,楊擎就癱到了桌上,兩根手指撥了撥竇雪發絲,有氣無力地說,“豆包,快給我來包士力架,我怕是堅持不到後兩節自習——”


    沒說完,他手邊就多了一塊巧克力,可見平時沒少被竇雪投喂。


    “豆包,你簡直是我的哆啦a夢!”楊擎三兩口咽進肚子,滿血複活,但看到一大堆亟待整理的卷子和筆記,又頭疼起來了,“彪叔怎麽越到考試越不把我們當人看,真以為我們跟哪吒似的,三頭六臂,一雙手寫數學,一雙手寫理綜,還有一雙手語外政史地一起抓。哎,可憐我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生生被折磨得未老先衰,這輩子都和校草無緣了。”


    有人笑罵:“有野哥在,你還想當校草?快洗洗睡吧。”


    “別不服,哥當年也是幼兒園的團寵,萬千美少女的夢。”楊擎瀟灑地一甩劉海,回過頭,準備和真正的校草pk一番,卻沒瞅見人,“野哥呢?又走啦?”


    竹北手指頓了頓,抬起眼:“嗯。”


    “我靠野哥真隨性。”楊擎對岑野兩條大長腿極為羨慕,“這野哥特麽的才是哪吒啊,做題有三頭六臂,連走路都踩的風火輪,日啊。”


    周圍一片失笑,夾雜著附和。


    竹北正在寫字的手不由慢了下來,偏過頭,看向旁邊空無一人的桌子——上麵幹淨整潔,像沒人來過。


    她收回視線,繼續做題。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竹北剛好做完一套數學卷子,她對過答案,在唯一的一道錯題上用紅筆標了個五角星,隨即合上,抽出一張新的草稿紙,準備梳理思路再重做一遍時,卻發現草稿紙快要用完了。


    校內有個小賣部,竹北跟著宋萼來教室的路上記得看到過,離知行樓不算遠,如果這會兒去買東西,應該不會耽誤下節自習。


    剛出教室,竹北感覺有人輕輕拽了她一下。


    她回過身,見是一個白淨靦腆的女生,個子不算高,微胖,笑起來左臉頰有一個甜甜的小酒窩。


    “竹北,你也去廁所嗎?”竇雪看向竹北的眼睛含有一絲羞怯,鼓足勇氣,“一起吧?”


    竹北眼眸微微大睜。


    女生之間的友誼通常是由結伴上廁所開始的,竹北沒理由、也不想拒絕這個最先對她表達善意的溫柔女生。


    她點點頭,一雙彎起的眼睛秋水瀲灩。


    “我叫竇雪,大家都喊我豆包。”竇雪沒想到竹北性格和樣子完全不符,笑起來時軟糯糯的,她之前一直以為像竹北這麽好看的女生,多半會和聶桐一樣高傲,“你還適應嗎?我看你一直沒怎麽說話哎。”


    竹北輕輕笑了笑:“還可以。”


    竇雪鬆了口氣:“剛才看你和張老師吵架都把我們嚇壞了。”


    竹北笑笑,沒說話。


    “張老師是老教師,教了許多屆了,咱學校不少年輕老師也曾是他的學生,他課講得好,資曆也高,所以大家一般都不敢惹他。”竇雪挽起竹北的胳膊,邊走邊說,“你下次悄悄躲著他點就沒事兒,他忘性大,脾氣來得快走得也快。”


    竹北抿了下嘴,少頃,低低“嗯”了一句。


    “咱班同學其實也都可好了,一點都沒有學霸的架子,問他們題包教包會,就坐你前麵幾排的那個李浩然,他數學特別好,不管大考小考幾乎都是滿分,就是偏科有點嚴重,語文從來沒及格過,大家都說他白浪費了李白的姓和孟浩然的名,管他叫詩仙。”


    “還有學委,她是化學課代表,也是高主任的偵察兵之一,管咱班紀律可嚴了,但其實人挺好的,問她題她都會講到你聽懂為止。”竇雪說著,撇了下嘴,“不過你可千萬別找物理課代表問題,他這人藏私,問了也白搭,每次都推說自己不會做,其實就是不想教你。”


    竹北輕輕點點頭。


    “啊,差點兒忘了說,學霸裏有一個例外,就是岑野,他屬於神一樣的級別,沒人敢找他,之前有人找他講題,他直接拿了草稿紙給別人,結果那人發現那上麵的答題步驟自己完全看不懂,備受打擊,這以後就再沒人敢找他了......”


    竹北腦海裏浮現出了岑野站在桌前的那一幕,男生背對光站著,後背挺拔,一雙漆黑眸子微微下垂,臥蠶分明,眼底卻無絲毫笑意——看上去的確脾氣不太好。


    但下一秒,光影褪卻,取而代之的是男生輕叩桌子的聲響。


    又讓人覺得,脾氣好像也沒那麽差。


    倆人從廁所出來時,走廊上的喧囂已經消散了少許,竹北問清小賣部的方向,一路悶頭疾跑,等繞過曲折繁茂的香樟樹找到小賣部,買完出門,竹北才發現自己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錦西附中中坐落近郊,占地數百畝,環境優美,高大的行道樹和灌木叢圍圈出了數個天然花園,將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教學樓完美間隔,而不同樓之間的距離更猶如跨越了整條銀河係,竹北很快就繞得暈頭轉向。


    她哥竹越曾經用一句“跑得快的傻子”形容竹北——竹北從小都比同齡人長得快,長胳膊長腿的,又有個上躥下跳的皮猴子哥哥,體力細胞和腦細胞一同得到了充分開發,別的女生一上體育課都特怕跑八百,竹北跑起來卻輕輕鬆鬆。


    但是,竹北卻是個重度路癡患者,屬於跟著導航走都能迷路的罕見存在,沒救。小時候和小夥伴玩賽跑遊戲,竹北永遠是第一個到達,但到終點一看,嘖,跑錯路了。


    每次竹北都得呆原地等著竹越領她,還會遭到一句無情打擊:“跑再快有什麽用?方向都錯了!笨死了!”


    “體育再好有什麽用?乘法口訣都記不住,笨死了!”竹北也不甘示弱。


    不同於竹北自小一騎絕塵的學習能力,和她前後腳出生的竹越身體素質有多出色,學習水平就有多差勁兒,倆人升入高中那一年,成績年年吊車尾的竹越果斷走上了體育生道路,兄妹倆每次吵得跳腳時,都毫不留情地專挑對方痛處戳。


    可現在,再沒人一邊罵她“笨死了”一邊一遍遍地帶她認清學校標誌,也沒人會早起送她坐校車,晚上熬夜給她做宵夜。


    竹北坐在花壇,看早已響過上課鈴的校園歸於寂靜,蟬鳴嘶叫,綠蔭連天。


    她想家了。


    姨媽家很好,學校也很好,她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能迅速適應新的環境,可這一刻,遲來的無助和不被信任的憤怒朝竹北席卷而來,她想家了,想念嫋嫋炊煙裏的逼仄弄堂,想念抬頭就能看到星空的安靜樓閣。


    岑野是在快走出學校時才記起汪海找他有事,他看看時間,轉身原路返回。


    “進。”汪海是學校宣傳處主任,主要負責一切有利於學校正麵形象的宣傳活動,算是個閑差,岑野進來時汪海正在給花澆水,扭頭見是岑野,手裏的噴水壺朝他指了指,“你小子譜子夠大啊,我去找你幾趟都撲了個空,聽說你上周就請假了?”


    “嗯,家裏有事。”岑野說著,微垂的眉眼漫不經心越過窗戶,視野沒聚焦,虛虛地盯著某處閑看。


    宣傳處辦公室在三樓,視野開闊,站在窗前往下俯瞰時,周遭景象一覽無餘。


    下一秒,岑野就看到剛才還在物理課上和老師硬剛的少女,正沿著數棟教學樓反複打轉,餘暉帶起她一側裙角,在她黏濕的幾縷碎發上打下細微的金邊,她頹然環顧四周,而後沉默地坐在了石板上——像隻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兔子,耳朵都蔫兒了。


    汪海不管學生家事,聞言沒再追問,放下壺:“找你來是想讓你代表學校參加一檔節目,知識競賽類的,參賽的都是全國各地的名校高中,難度高影響力廣,咱學校有倆名額,一個你,一個聶桐,她已經答應了。剛好初賽也在暑假,不耽誤你們開學上課。”


    他話音剛落,就見岑野本來漫不經心的眼尾微微上揚,似是沒什麽興趣。


    “怎麽了?不想去啊?”汪海一愣。


    “沒時間。”岑野從窗前收回目光,平靜回道,“和暑假輔導班課程衝突了。”


    汪海雖然不大關注學習,卻也知道許多成績好的同學有很多都開始提前學習大學課程,準備走競賽和自主招生這條路,若這話從別的同學口中說出汪海還會相信,但現在站他麵前的可是岑野——錦西附中令一眾高一生聞風喪膽的年級主任高鴻斌,人送外號“鬼見愁”,卻偏偏拿岑野束手無策。


    “你平時學校的課都上得斷斷續續,還會報班?”汪海狐疑地看著岑野,不大相信,“而且以你的知識儲備,這種比賽占不了你多少精力,岑野,你是真沒時間還是不想參加?我可和你說,這種性質的比賽拿獎了不僅對你個人很有幫助,而且對整個學校都有光,校長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岑野微低著頭,摸了摸鼻子:“沒時間。要預習的課程太多,沒法分心。”


    見岑野都這樣說了,汪海也不好強求,一甩手,示意他可以滾蛋了:“行吧,主業更要緊,好好準備考試。”


    岑野“嗯”了一聲,輕掩上門離開。


    竹北沒帶手機,也不知道這節課過去了多長時間,從最初的悵惘中回過神後,她索性放棄了掙紮,一邊留神有無學生經過,一邊默背古詩詞。


    直到她把所有學過的詩詞都背了一個遍,下課鈴依然沒有響起。


    她再次頹然,耷拉著腦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戳著繁茂的枝葉。


    似乎有一陣風極輕地穿過,竹北猛的一下直起身,看到一個男生背影,眼睛倏然一亮。


    “同學,麻煩問下高一——”竹北連忙站起,問路的話才說了一半,發現男生步子邁得極大,始終拉開她一段距離,她隻好先閉上嘴,加快速度跟上。


    等等,這個後腦勺,好像有點眼熟?


    像下午被她同情過的那個又丟手機又挨訓的倒黴鬼。


    然而,沒等竹北感慨緣分有多巧,就看到男生從兜裏摸出手機,似乎在屏幕上按了幾下,短發下還若隱若現地露出一隻藍牙耳機。


    呃,白同情了。


    打臉來得太快,像一陣龍卷風,竹北一邊扼腕,一邊疾步穿過教學樓之間的長廊,終於在繞過最後一個拐角追上男生時,腳步卻倏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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