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娜一副任打任挨的樣子,每次被楊雨田折磨過後,她總是低眉順眼地縮在一旁,金色的頭髮披散著,眼淚含在眼裏,欲滴不滴的樣子。這樣楊雨田看了更加難受。


    柳金娜是楊雨田花了二百兩銀子從窯子裏買來的。他認為自己有權利享受她,折磨她,如果自己願意,他還可以殺了她。五年前,柳金娜被父親帶著來到大金溝楊雨田開辦的金礦上淘金,那一次炸礦塌頂,柳金娜的父親和幾十個採金者被壓到礦裏,沒有人知道是死是活。柳金娜為了救出父親,自己把自己賣給了窯子,她拿著賣身的錢,求人挖她的父親。父親終於被挖出來了,可父親已是血肉模糊了。柳金娜埋葬父親時,被楊雨田看到了。他以前從沒有見過柳金娜,隻見過她的父親,他沒有想到那個俄國老頭還有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兒。喪父、賣身的淒楚,更增添了柳金娜的憂鬱的美麗。楊雨田一看見柳金娜成熟的身子,便笑了,身體裏那股慾火,像油燈一樣地被點燃。久已遺忘的房事樂趣,一幕幕又在他眼前重現。當楊雨田得知柳金娜已把自己賣給了窯子時,他便讓楊麽公花了二百兩銀子,趕在柳金娜接客前把她領回來。當他發現柳金娜仍是個處女,同時也發現自己沒有能力享受她的時候,他心裏就增添了那種仇恨。


    這種仇恨暫時被悲傷代替了。早晨,管家楊麽公給他帶來的那條消息,讓他在悲傷中嗅到了一縷死亡的氣息。他知道,當了鬍子的魯禿子就要來找他算帳了。他知道,魯禿子這次不會放過他。朱長青也不會及時地帶人來給他解圍了。兒子楊宗死了,朱長青不會再聽他的了。


    晚上不知不覺地臨近了,黑暗像潮水一樣包圍了楊家大院。楊雨田像隻臨死前的狐狸這嗅嗅那看看,他查看了幾次關牢的大門,仍不放心,叫過守夜的家丁,讓他們日夜巡邏,不得有半點閃失。守夜的家丁疑惑不解,不明白東家今天這是怎麽了,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楊雨田看著幾名守夜的家丁,扛著槍,踩著雪“吱吱嘎嘎”地走進黑夜裏,他才往回走。他知道,魯禿子要來,這些家丁不會比一條狗強多少,頂多放兩槍給他報個信。


    那一晚,楊雨田破例沒有讓柳金娜來陪伴。他從箱子裏找出兒子楊宗送給他的那把短槍,看了又看,最後把子彈一顆顆地壓進槍膛,才放心地放到枕下。他卻無論如何睡不著,一閉上眼,不是楊宗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是魯禿子那雙仇恨的雙眼。他一次次從驚悸中睜開雙眼,諦聽外麵的動靜。他難靜下來,想起楊家大院已經危機四伏,不僅鬍子魯禿子是他心頭大患,朱長青也不會讓他過得安寧,朱長青向楊老彎下手便是證明。他知道,朱長青早就想咬一口他這塊肥肉了。他不懼怕朱長青的騷擾,恐懼的是魯禿子來要他的命。


    在這夜深人靜的夜晚,想到了女兒秀。上次兒子楊宗回來,他便讓楊宗把秀帶到了奉天。他好久沒有想到女兒秀了,甚至在他得知張作霖大帥被日本人炸死,兒子楊宗也十有八九一同被炸死時,他也沒想到秀。秀在他心目中一點也不重要,她隻是他的女兒,重要的是兒子楊宗,他指望著兒子耀祖揚宗。他想起秀,甚至有些恨秀了,一切的禍根都是秀埋下的,包括他和魯禿子之間的仇恨、恩怨。迷迷糊糊中,不知什麽時候他睡著了。又重複了白天所做過的夢。這次他夢見院子裏停了兩口棺材,一口棺材裏躺著血肉模糊的楊宗,另一口棺材裏躺著他自己。他看見魯禿子手裏端著一個通紅灸熱的炭火盆向自己走來,後來那盆炭火兜頭朝自己倒過來,他大叫了一聲。


    這時他隱約地聽見了槍聲。他驚坐起來,抓過枕下的槍。槍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分辨著,好像是東北團營地方向。他不知道,東北團的營地為什麽半夜三更要打槍。


    7


    鄭清明和父親與紅狐兜了兩個月圈子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紅狐的老巢。紅狐窩在半山腰的一個石洞裏。石洞周圍生滿了樹叢,每次他們追到這裏,紅狐都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四周的雪地上留下了縱橫交錯的狐的蹄印。後來有一天他們夜宿在山上,才發現了紅狐這個秘密。紅狐走出窩時,並不急於離開樹叢,它先在樹叢外轉幾個圈,直到它確信自己的蹄印已經完全迷惑了人們的視線,才四處警覺地張望一眼,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老巢。這的確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兩個多月來,鄭清明和父親已經被紅狐拖得精疲力盡了。他們恨透了這隻紅狐,恨不能把它活捉住,幹刀萬剮了。他們和紅狐之間的關係,已超出了獵人和獵物之間的關係,他們成為了真正的敵人。是那種恨之入骨的敵人。


    當他們發現紅狐老巢之後,兩人都高興異常。他們仍耐心沉著地和紅狐兜著圈子。直到傍晚時分,紅狐又狡猾地消失在樹叢中後,他們照例又朝樹叢放了一槍,然後離開那裏,做出一副回家的樣子。走了一半,天黑時分,他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轉了回來。


    那一晚,月亮很大,照耀在雪地上,滿世界清輝一片,遠山近樹也清晰可辨。那天晚上,無風無雨,靜悄悄地,隻有滿山的積雪被凍裂時發出的微響聲。兩人悄然地向樹叢旁靠近。在這之前,父親把槍膛裏的獨子退出槍膛,裏麵裝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散藥和散沙。父親做這一切時,一直被愉悅鼓譟得哼哼著。他們接近樹叢時,父子倆人幾乎在雪地爬行了,他們艱難曲折地在樹叢隙裏一點點地向紅狐窩接近。他們堅信紅狐萬萬也不會料到,他們會端它的老窩,而且就在今晚,要置它於死地。那個隱秘的山洞隻有盆口粗細,雜草和樹叢掩護山洞口。他們嗅到了紅狐的腥騷氣,從洞裏散出的那種溫熱親密地撲在他們臉上。鄭清明幾乎聽見了自己和父親怦然作響的心跳聲。他們爬到了洞口,鄭清明似乎聽見了紅狐熟睡的鼻息聲。父親的槍口抵到了洞口,心髒愉悅地在胸膛裏跳蕩著。他們與紅狐兩個多月的較量,終於在今晚就要結束了。殺死狡猾的紅狐是一個獵人的尊嚴,兩個多月讓紅狐攪擾得他們放棄了正常的狩獵生活。兩個多月後看到了紅狐慘死的場麵,渾身血汙,胸口碗大的槍洞汩汩地流著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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