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霓雨的反應,似乎也對外骨骼的突然出現感到詫異。 無法思考太多,純安甩了下頭,下意識往後看,瞳孔倏然收緊。 幾十頭變異生物包圍著霓雨,它們巨大的身形幾乎將霓雨淹沒。但即便是遠遠望去,純安也看得見霓雨—— 他像一道光芒四射的閃電,在數不盡的結狀物中飛躍、揮斬,每一次反折的角度都極為精準,速度與力度把控得毫無差池,將鎏刀抽回的瞬間,立即就能削斷身側變異生物的頭顱。 純安咽了口唾沫。 這是他熟悉的霓雨,是“熾鷹”的霓雨。 軍事監獄如同煉獄,很多人死在裏麵,一些人甚至會被押去做生物實驗,即便最後僥幸從那裏離開,一個人的心智也算是毀了。 當初,得知霓雨平靜地離開軍事監獄,離開首都營地,純安以為霓雨再也不是以前的霓雨。 但現在看來,霓雨還是那個矯捷強大的戰場王者。 黃沙與血塵越來越濃重,幾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 天邊浮現青色的光芒——外麵的真實世界快要日出了。 “轟!” 最後一頭變異生物倒下,碩大的頭顱從扭曲的脖子上掉落,在已經變成泥漿狀的黃沙上滾了幾圈,最後靜止不動。 霓雨從沙塵中走出來,手上的鎏刀“鏘”一聲收入外骨骼。 危險暫時消失,清點人數,活下來的統共隻有18人,其中7人受傷,是否染上病毒,暫時還不得而知。 戈壁上很難找到藏身之處,塞瑟將受傷的隊員安頓在一個岩洞中,說:“空間與外部世界連接的通道已經關閉了。想要離開,起碼得等到三天之後。食物和飲水目前不缺,我們是在這裏等著,還是去其他地方看看?” 霓雨沒有將外骨骼收回去,這令他在一眾傭兵中顯得非常特殊。 他問:“死去的人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這些人都是在感染病毒後衰竭死去。”霓雨說:“我們以為他們沒有成為變異人,其實他們隻是在我們的世界裏沒有成為變異人。” 休安聽得雲裏霧裏,“但這個世界,不,這個空間不是虛假的嗎?” 霓雨眼神漸漸認真,“我們的世界就一定真實嗎?” 休安一怔。 “隻是按照我們這個宇宙的物理法則,外麵那個世界是真實的。”霓雨說:“兩個宇宙的物理法則不斷融合的話,真實和虛假的界限,就不那麽明晰了。” 傭兵們考慮得最多的是戰鬥、獎金,以及活下去,就連塞瑟也沒有考慮過那麽複雜的問題,自然沒有人能夠回答霓雨的問題。 霓雨一時怔忪。 過去,他總是提問題的一方。沉馳笑他,說他問題太多了。 可他每一個正經嚴肅的問題都能在沉馳處得到解答。 沉馳就像什麽都知道的老師,而他是個總提蠢問題的學生。 現在沉馳不在身邊,所以問題得不到答案。 籲了口氣,霓雨說:“我去找灰叢。他一個人太危險。” “他……”休安欲言又止。 霓雨轉身,“嗯?” 休安說:“他追著白叢離開,白叢和剛才那些東西一樣的話,他現在應該已經沒了。” 霓雨沉默片刻,“我還是去找找。” 純安和霓雨一同出發。 成為寄生人之後,霓雨的感覺變得極為靈敏,“你有沒有發現,和我們剛進來時相比,空氣的密度變大了?” 純安點頭。 “這個空間說不定會持續壓縮。”霓雨說:“如果我們出不去,就會被‘壓死’在裏麵。” 純安說:“但照這個速度,堅持三天應該沒有問題。” 霓雨說:“萬一壓縮速度增加,或者三天後我們找不到離開的通道呢?” 純安眼皮一跳,“你別講鬼故事!” 霓雨搖頭,“我隻是在想這種可能。” “沒有這種可能。”純安說:“你必須出去。” 霓雨不語。 “你心裏清楚,你必須出去。”純安歎息,“你一定很想知道外骨骼怎麽還在你身上。” “先生……”霓雨頓了頓,“在我入獄之後,少將做過什麽嗎?” 純安說:“我不知道。” 正說著,霓雨發現前方晃過一道發虛的人影,定睛一看,原來是灰叢。 但隻消一眼,霓雨就發現異常。 灰叢不對勁。 不,那不是灰叢。 “灰叢”喘息著跑過來,“你們,你們都還好嗎?我一直在找你們。” 霓雨站在原地,冷冷看著少年,“你姐姐呢?” “我姐?”“灰叢”額角極不協調地顫了顫,“我看到她了,她……” 話音未落,鎏刀已經架在“灰叢”的脖子上。 “你是白叢,你吞噬了你的弟弟。”霓雨說:“你想混入傭兵團?” “灰叢”的眼睛突然睜大,眼尾裂開,眼珠暴突,眼白布滿紅黑交織的紋路,原本瘦弱的少年在分秒間膨脹成了原來的三倍大。 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在空中濺開,“我隻是想活著,我隻是想回去!” 霓雨腦中浮現灰叢跟在他身後的樣子。 這是灰叢第一次出任務,很可能是灰叢第一次從營地離開。 灰叢一定也想活著,想回去。 但很遺憾,年輕的生命就此落幕。 來不及傷感,也來不及默哀,400年來,離奇的死亡不間斷地發生,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得接受一個概念——適應死亡。 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霓雨不再猶豫,鎏刀縱斬,從“灰叢”頭頂直劈而下。 哭聲一時間達到最盛,然後偃旗息鼓。 被剖開的軀體裏,灰叢尚未被完全消化的身體浸在灰色的粘液中,臉和身子還剩一半,四肢已經沒有了。 純安輕歎道:“死了。” 霓雨蹲在地上,快速挖出一個坑,將灰叢連同他那成為變異生物的姐姐一同埋進去。 雖然沒有看見灰叢是如何被吞噬,但想也知道,一定是像橋那樣,被所愛之人擁入懷中。 一天之後,即便是最遲鈍的傭兵,也察覺到空間正在壓縮扭曲。 霓雨說:“被我說準了,壓縮速度在加快,我們可能等不到通道打開。” 所有人都慌了,但這個空間有太多未解之謎,除了等待通道開啟,他們根本不知道離開的方法,更無法聯絡外麵的世界。 霓雨出奇地冷靜,右手摩挲著左臂的外骨骼,緩緩閉上雙眼。 即便在首都營地,新鮮水果也是稀有的,售價很高,普通人主要通過擬果味的營養劑補充維生素。 財迷霓雨斥巨資買了一盒水蜜桃送給沉馳。說是一盒,其實裏麵隻裝著兩個。 水蜜桃不能放太久,久了就不鮮美了。 可那次很不湊巧,沉馳臨時前往另一個營地執行公務,三天後才回來。 水蜜桃還能吃,不過已經沒有剛買時的清香了。 霓雨刀工極好,卻將水蜜桃削得坑坑窪窪,雙手濕噠噠的,全是水蜜桃的汁水。 “你看,都不香了,快要壞掉了。”他拿起一塊,喂到沉馳嘴邊,手指卻沒能撤回來。 因為被沉馳咬住了。 沉馳說:“你可以換個詞。” “咦?” “比如,有了時間的味道。” 霓雨不懂,“時間是什麽味道?” 沉馳笑,吮走他手上的水蜜桃汁水,“你在家裏等待我的味道。” 霓雨臉頰立即熱起來。 “時間雖然無法被看到,但它存在,並會在其他物品上留下痕跡。”沉馳說:“它是很重要的參照。” 霓雨想了會兒,氣鼓鼓的,“先生,我覺得你是在忽悠我,你在為辜負了我的新鮮水蜜桃找借口!” 時過境遷,霓雨想起當時的溫存,忽然明白沉馳並不是在忽悠他。 時間是重要的參照! “我們不用等到通道開啟。”霓雨說:“連接我們和真實世界的不止三天開啟一次的通道,還有時間。” 純安不解,“時間。” 霓雨說:“這個空間的時間流速與外麵一模一樣,如此一來,時間就是另一個隱藏的通道。” 空間之外,一架飛行器秘密降落在f024通道以東。 從飛行器上離開之前,沉馳看了看手中的半枚手環。 它從未像現在這樣光霧畢現,似乎是感知到了某種危險,又似乎是正在興奮地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