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雨仍舊坐在地上,抬頭望著沉馳。 一段長長的靜默後,沉馳上前幾步,站在霓雨麵前,然後朝霓雨伸出右手。 霓雨不太明白。 “當我向它伸出手的時候。”沉馳說,“它會將爪子搭在我手上。” 霓雨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懵懂地抬起右手,慢動作似的緩緩放入沉馳手心。第10章 藍星夫人 事後霓雨想起來,羞恥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現在他既不是豹形寄生人,更不是豹子,更更不是少將養的寵物,怎麽能在少將伸出手時,就把自己的爪子——呸,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呢? 難怪沉馳笑了。 那分明就是嘲笑!笑他明明是個人,卻做出豹子才有的舉動! 太生氣了! 不過羞恥歸羞恥,生氣歸生氣,霓雨並沒有因此放棄模仿獵豹。 搭爪子這種事人做起來確實有點奇怪,但將來當他成為寄生人,是可以變成獸態的,到時候不就不奇怪了嗎? 霓雨這就把自己給說服了。 沉馳待在家中的時間不多,隻有晚上回來,偶爾不回來。霓雨很安分,從來不去二樓,要麽待在自己的房間裏,要麽和獵豹湊一塊兒。 003基地的天氣由人工控製,從來都是風和日麗,和霓雨執行任務時去的那些地方截然不同。 一人一豹躺在草坪上,霓雨揉著獵豹的耳朵,自言自語,“除了搭爪子,少將還喜歡你做什麽?” 獵豹舒服地眯著眼,兩條後腿隨著霓雨捏耳朵的頻率而一蹬一蹬。 “算了,你又聽不懂。”霓雨說。 這陣子他已經習慣了和獵豹說話,這個宅院裏除了少將沒有別人,與其和ai管家聊天,還不如和獵豹瞎扯。 獵豹抬起腦袋,似乎對這句“你又聽不懂”十分不滿。 它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霓雨,還故意露了下獠牙。 霓雨說:“想打架啊?” 獵豹哼哼唧唧,腦袋往霓雨手上一拱。 正當霓雨以為它又想被撓癢時,它突然伸出舌頭,在霓雨手上舔了兩下。 然後,抬頭,像剛才那樣盯著霓雨。 霓雨本能地縮回手,手指手背濕噠噠的。 他可不喜歡被豹子舔,將手背湊到鼻子下方聞了聞,嫌棄地看著獵豹,“全是你的口水!” 沒想到獵豹又湊過來,繼續舔。 “你還得寸進尺?”霓雨不讓舔,作勢要將豹子推開。 獵豹大概是從小就被寵壞了,隻能哄,不能忤逆。霓雨就推了兩次,它就毛了,張牙舞爪撲上來,硬是將“熾鷹”的精英壓在地上,不給舔不行。 霓雨脖子挨了一下,然後是右邊臉頰。被猛獸的口水糊臉的感覺並不好受,但霓雨一想到對方是自己的載體,而手術即將進行,心就軟了,隻得遷就。 獵豹隻發了一小會兒瘋,然後端正坐著,衝霓雨“噢”了一聲。 霓雨:“嗯?” 他是真不明白這聲“噢”是什麽意思。 獵豹不耐煩地甩尾巴,接著又用舌頭卷起他的手指。 “你舔上癮了?”霓雨說完突然一怔,目瞪口呆地看著獵豹。 獵豹也看著他。 他好像明白獵豹是在幹嘛了…… 就在不久前,他是不是問了一句——少將還喜歡你做什麽? 媽的這機靈鬼聽懂了!正給他做示範呢! 獵豹似乎終於對他的反應滿意了,又抬起自己的右前爪,“啪啪”地舔著。 霓雨咽了口唾沫,腦中浮現自己成為寄生人之後舔手的模樣,登時打了個寒顫。 見霓雨石化了,獵豹用尾巴甩了霓雨一下,仿佛是叫他不要開小差,認真學。 霓雨想起,在地下避難所時,“無頭教官”就經常拿著一根鞭子,誰表現不好就抽誰。很多小孩兒都被抽哭了,他咬著牙硬撐,但一天下來總會挨幾鞭子。 可那是為了出人頭地! 現在是幹什麽?學習獵豹舔手? 霓雨覺得自己不該和獵豹聊這個話題。 然而不久,更加辣眼睛的畫麵出現了——獵豹緩緩地、優美地抬起它的右後腿,然後把腦袋埋了下去。 霓雨:“………………” 這是一隻公豹。 這隻公豹它正在舔它的蛋蛋。 “好了,你不用演示了。”霓雨將獵豹的腦袋抱起來,“乖乖,我眼睛瞎了,我不學了。” 獵豹估計沒能聽懂這句話,與霓雨對視片刻,在霓雨下巴上舔了一口。 病毒影響反應,所以在一分鍾之後,霓雨才意識到,豹子是在舔了蛋蛋之後,才來舔自己的下巴! 浴室,霓雨可勁兒搓著自己的臉,倒不是嫌豹子髒——那家夥是他見過的最幹淨的動物,說不定比他還愛幹淨,但是口水黏在皮膚上到底很不舒服。 水流水溫是由ai管家控製的,霓雨隨口問了它一句“先生今晚會回來嗎”,ai就和他聊上了。 “那隻獵豹是沉馳先生的母親留下來的,沉馳先生很喜歡它。”ai說:“藍星夫人被感染後,一直由它陪伴。” 藍星夫人正是沉馳的母親,霓雨之所以知道她,是因為她是特種作戰總部上一任統領,亦是“熾鷹”上一任總隊長,一位美麗而異常強大的女將軍。 在還是一個孩子時,他就聽說過藍星夫人的赫赫威名,對這樣一位女性非常憧憬。 然而四年前,藍星夫人在前往西部邊境指揮作戰時,不幸感染病毒。 更不幸的是,基因匹配不成功。 據說,她是在極為痛苦的衰變中迎來了生命的終點。 “為了讓藍星夫人最後的日子不那麽難過,沉馳先生找來了獵豹。”ai用一種平鋪直敘的語調說:“那時它還是一隻幼豹。藍星夫人離世的時候還算安詳,這都是它的功勞。” 霓雨心情有些沉重。 在這之前,他並不知道獵豹與沉馳,與藍星夫人之間還有這樣一段故事。 當基因匹配結果出來時,沉馳身為統治階層的一員——他的父親是東桓軍事集團的首腦之一——完全可以拒絕簽字。 那樣獵豹就不會死,而他將待在隔離器中,等待衰變的降臨。 但沉馳最終接受了。 沉馳解釋說,因為他是“熾鷹”的精英,而“焦岸”基地需要精英。 其實也許還有一種可能——沉馳想到了藍星夫人衰變時的樣子。 霓雨覺得,少將冷冰冰的外表下,或許藏著一顆有溫度的心。 當夜,手術時間敲定,在七天之後的早晨。 003基地的夜空是看不到星星的,獵豹已經睡了,沉馳站在露台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霓雨第一次上到二樓,主動靠近,站在沉馳身邊。 沉馳側過臉,眉心淺蹙,不發一語地看著他。 “先生。”霓雨的眼中盛著沉馳的倒影,“以後我替它陪伴您。”第11章 手術 寄生手術發展至今,已經不存在人為造成的“醫療事故”,但手術的成功率仍舊隻有70%。 三成人在術後死亡,原因是他們的基因雖然能與載體匹配,卻無法實現實際上的融合。 用更便於理解的話來說,就是——他們比較倒黴。 這是不管科學如何發展,也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人們不得不將其看做自然界的選擇。 就像400年前未知病毒突然降臨時一樣。 一成人命好,沒有被感染,究其原因,是他們的基因更強,具有超乎尋常的抵抗力。而其餘的九成人就沒有那麽好命了。 幾乎所有即將進行寄生手術的感染者都很緊張,因為他們是否能夠以寄生人的身份活下來,取決於運氣夠不夠好。 霓雨卻出奇地平靜,但這種平靜並不是毫無波瀾的。 他的波瀾來自於對獵豹的愧疚以及不舍。 短短的相處時間,他想,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聰明的壞家夥。 獵豹似乎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麽,早上起來還在草坪上等他,看到他出現,就擺出奔跑的姿勢——往常這個時候,他們都會在草坪上撒著蹄兒狂奔。 那樣的日子,以後都不會有了。 霓雨蹲在地上,眼中蓄著一片水霧。 他伸出雙臂,頭一次溫柔地抱住獵豹,臉頰埋在它的光潔發亮的短毛裏。 獵豹困惑地“噢”了一聲,當他鬆開它時,它用兩個爪子拍住了他的臉。 “對不起。”霓雨說。 獵豹歪著頭,圓圓的眼睛裏,那金色的瞳孔像兩枚寶石。 霓雨最後親了親它的額頭,無比鄭重地說:“我會活下來,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