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王的畸戀(2)


    巍巍筒城宮,苦說竟無功,秋雨成血淚,滴滴心頭紅。


    王後看他們兄妹二人也可憐,回顧這位宮女說:“算了,讓你哥哥回去吧,我是絕對不能妥協的。”青天霹靂!懿旨下來了,還是不回宮!誰說日本婦人不妒忌,請看這位盤姬!這時口持也隻好認輸,怏怏而歸了。他當然不敢說真話,去時那樣的拍胸脯,打包票,此刻如何自圓其說呢?見了仁德,他報告道:在王後宮裏看見一隻怪蟲,形如蛇,變為蛋再變為飛鳥,所以不得不趕回來報告,請聖上自己去看一看。這樣一來,他把辱命經過一字不提,而聖上如果自己到筒城去,應該由他自己去請王後回宮,責任他自己負了。仁德對於怪蟲,也真想去看一看,同時也可以請太太回家,一舉兩得,於是禦駕親征了。他不惜降貴紆尊到了筒城,看到了怪蟲,原來是條蠶,這是百濟國的公子秘密贈送盤姬的,仁德大喜,他知道養蠶的重要,大大的獎勵,不久日本也有了織錦。但是盤姬,還是頑固如初絕不妥協,絕不饒恕,鏡已破,不再圓,仁德撲了個空,帶了蠶種而歸。不久盤姬也悒鬱而亡。盤姬死後三年,仁德正式冊封八田皇女,做了王後。但是艷史並沒有結束。八田皇女,有個小妹妹,也生得花容月貌,仁德王此時妒牆已拆,更可以自由的獵艷,大了膽,對這位小妹妹進攻了。他自己不好意思直接求愛,請他胞弟隼替他向這位年輕貌美的皇妹去疏通。隼是個標準大少爺,卻也是一表人才,奉了這份差使之後,更是修飾得十分英俊,到了女家,兩小一見,如同觸電,互相愛慕起來。隼毛遂自薦,替代了兄長,做了入幕之賓。仁德王等之久久不來,好不心焦,忍不住自己微服出巡了。來到女家,悄悄地登堂入室,隔著紙門,聽見隼肉麻兮兮地和皇妹說:“我枕到你腿上來,好不好?”“當然好呀!”……“你說隼飛得快,還是鷦鷯飛得快?”“當然是隼飛得快嘍,鷦鷯笨笨的,又醜又老!”“可不是,你看我先飛到你懷裏了。”這時隼得意忘形,忽然詩興大發,口占一絕:


    疾隼沖天奇,翱翔任戲嬉,蠢哉彼鷦鷯,一啄墮如糜。


    哪知隔牆有耳,鷦鷯恰好是仁德的名字,他聽得真切,豈有此理,這個壞蛋,不但搶了我的愛人,竟然要施其一啄,讓我由天上摔下來,登時大怒,拔劍就斫。但是年輕人腿快,居然逃走了。仁德哪裏肯休,於是點起兩員大將,命令他們前去追趕,這兩員大將在行前請示的時候,王後八田垂涕吩咐道:“你們可以行兇,但是對於我的妹妹,不準侮辱。”兩人奉命而去,他們追到了大和山裏,終於把這對情侶殺了。這兩個將軍雖然承蒙王後再三叮囑,不準侮辱皇妹,但這時人都殺了,管不了許多,獸性大發,剝了衣裳,把皇妹貼身的首飾珠玉搶個精光,陳壽所讚美的“不盜竊”,這時露了原形,他應該長嘆於地下了。新嚐祭又到了,輪到八田王後來大宴群臣,真是熱鬧非凡,尤其女眷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王後極其會做人,看見有漂亮衣飾,必定來讚美兩句,當然被誇獎的都會受寵若驚,而凡身懷瑰寶的也想露出來讓王後鑑賞鑑賞。這時有位貴婦人湊近來,把一隻玉鐲子獻了上來:“您瞧瞧,這個還不壞吧!”王後不看猶可,這一看當場暈倒,這就是皇妹長年佩戴貼身的玉環。嚴詰之下,知道這位貴婦人因為想出風頭,在朋友家裏臨時借來戴的,而這位朋友又是誰,便是那殺人越貨的將軍!不用偵探,王後也判斷得到這兩位魯莽的將軍,必定違背了她的旨意,剝了皇妹的下裳,才拿到玉鐲的,於是定罪,判處死刑了。從上述的這個真實宮闈故事中,可以看得出古代日本的“淫盜之風”,竟臻於國王亂倫,大將劫屍,其社會風氣之敗壞,嚴重到了令人可怕的地步。然而在陳壽所著的《三國誌》裏,記載卻又大不相同了。晉代陳壽著的《三國誌》裏的《魏書》第三十卷,最後一章曰東夷,分為九節,最末一節說到倭人。倭,並沒有輕侮的含義,那時日本可能自稱為itoh或inu,音譯當然變為倭奴或委奴。東漢時曾經由光武帝頒發這一顆金印,文曰“漢委奴國王”,形狀大小與頒發給越南王的金印差不多,並且那時的倭人,的確也矮小些。現在發掘出來的古日本人的骨骸,平均身長不會超過一四五公分,就是比起今日賽美會世界小姐的高度,最少要低二十公分,矮一個頭,稱之為矮人,似不為過。至於“日本”這個國名,以及天皇這個尊稱,都是三百餘年後到第六世紀由聖德太子發明後,才決定了的。陳壽,也不免是個文抄公,他的材料是抄自魏人魚豢的《魏略》,對於倭人極其恭維。在他筆下的倭人,比起其他“東夷之人”要文明得多,看他寫當時的韓國,很少有好話,說高句麗道:“其人性凶急,喜寇鈔;其俗淫。”描述挹婁道:“其俗好養豬,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豬膚塗身,厚數分以禦風寒……其人不潔,作溷其中央,人圍其表,居。”除了髒之外,“其國便乘船,寇盜,鄰國患之,在夷飲食,類皆用俎豆,唯挹婁不法俗,最無綱紀也。”活畫出一個野蠻民族的麵貌。再說到另外一個稍有文化的韓國時:“無跪拜之禮,居處作草屋土室,形如塚,其戶在上,舉家共在中,無長幼男女之別。”人雜聚在一個像墳堆的土屋裏,門開在頂上,爬出爬進,現在火車走過韓國的鄉下,偶爾還望得見這種如塚的住宅。他描寫韓國農閑時的風俗:“常以五月下種,訖,祭鬼神,群聚歌舞,飲酒,晝夜無休,其舞數十人俱起,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應,節奏,有似鐸舞;十月農功畢,亦復如之。”這種相隨踏地,低昂,手足相應,有節奏的舞蹈,不但酷似台灣的土風舞,今天在南洋、在日本,也還有這類的原始舞,以表示慶祝高興。《魏略》的著者以生花妙筆,把這歷時兩千餘年的風俗,如看電視似的又複製給我們,由於他刻畫忠實,我們可以推斷他對於其他方麵的記載也不會太錯,且看他如何介紹日本。“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之中,依山島為國邑,舊百餘國,漢時有朝見者,今使譯所通三十國。從郡至倭,循海岸水行歷韓國,乍南乍東,到其北岸狗邪韓國七千餘裏,始度一海千餘裏,至對馬國,其大官曰卑狗,副曰卑奴母離,所居絕島,方可四百餘裏,土地山險,多深林,道路如禽鹿徑,有千餘戶,無良田,食海物自活,乘船南北市糴。”……帶方是帶方郡,漢武帝占領朝鮮分為四郡,玄菟、臨屯、樂浪、帶方。帶方郡在朝鮮半島的最南端,魏時,樂浪、帶方兩郡還由中國人統治,臨屯和玄菟都由夷人據有了。那就是上麵所說的“韓”、“高句麗”和“挹婁”等地方。在這一段地理介紹,當然不太正確,“乍南乍東”,已經夠使人如墜五裏雲霧,而尤其裏數,更難摸得準。但是對馬國,現在仍有其地,仍存其名,而卑奴母離這一怪名稱,確有其官,很明顯的是“夷守”,發音恰好如hinamori,而夷守者,日本古時的邊防司令也。“南至邪馬台國,女王之所都,水行十日陸行一月……可七萬餘戶”……邪馬台,不用說是大和了,日音為yamato,在4世紀,歷史上證實日本的首都的確是在大和。雖然每一代的天皇都喜歡遷都,卻從來沒有走出大和境外的圈子。4世紀以前首都何在雖無可考,但《倭人傳》無巧不巧的偏偏說“邪馬台國,女王之所都”,所以假定說在2世紀的末期大和已經是日本的首都,應該是極有可能的了。準此類推,可以知道《倭人傳》裏所載都確有其事,尤其關於譯音縱然稍有出入,可能是由於日本發音沒有發清楚,中國人聽音聽不清楚,以及中國字音,因時代之轉移,發音也起了變化,而產生了訛傳,以致配不上今天的日語。總而言之,《倭人傳》有很多地方可以使我們確信,那不是《山海經》,不是《鏡花緣》,而是一個老老實實的遊記。他接著又寫道:“倭水人好沉沒,捕魚蛤……其風俗不淫,男子皆露紒,以木綿招頭,其衣橫幅,但結束相連。”這也像是忠實的報導,今天的日本人還是本性不改,好沉沒捕魚蛤,而男子的裝束,一百年前明治維新時,還免不了露紒,就是頭上留著一根像辮子的髮結,直倒在頭的中央。“倭地溫暖,冬夏食生菜,皆徒跣,有屋室,父母兄弟,臥息異處”……由韓國到日本,不論是循陸而行,或沿海岸線而乘舟,都會覺得越走越暖,比起北國的滿洲地區與朝鮮的嚴寒,日本的氣候當然宜人得多了。日本人愛吃生菜,是舉世皆知,他們生吃的習慣,似乎越來越擴大,由生魚再生肉而生雞了,至於徒跣,也是非常日本式,雖然現在也學起穿襪著鞋,但一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脫鞋除襪,這一習慣不但他們未改,反而傳染給我們了。住屋各有臥處,與韓國的“舉家共在中”大不相同,說明了日本那時的經濟情形,要比韓國優厚得多。“其俗國大人皆四五婦,下戶或二三婦,婦人不淫,不妒忌,不盜竊,少爭訟,其犯法輕者沒其妻子,重者滅其門戶及宗族,尊卑各有差序,足相臣服……下戶與大人相逢道路,逡巡入草,傳辭說事,或蹲或跪兩手據地,如之恭敬,對應聲回噫比如然諾。”這一段述說當時日本的社會狀態,是個多妻製,階級森嚴,下戶見了大人必須讓路,這種情形現在雖然已不存在,但是在《宮本武藏》電影裏,所見的一幕一幕畫麵,仍然脫離不了《倭人傳》的記載。這裏隻有一點,魚豢或陳壽所一再提出的,就是“婦人不淫”,“其風俗不淫”,“不妒忌,不盜竊”,好像天生的君子國,但是根據日本人自己的記載,卻偏偏不打自招,與此不符。陳壽、魚豢,真算得客氣,把古代日本說得那樣好,可惜倭人們自己不爭氣,歷史上連篇的“淫”“盜”,仁德的子孫還更要荒唐,但是日本人對我們如何,報章上所載,幾乎提到中國的,沒有不故意誣衊我們一下的,他們的虐待狂,永無止境,雖然這隻能說明他們的氣量小,而並不能加害於我們,倭人終究不過是矮人,什麽日出之國,大日本,名稱易改,本性難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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