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河又打了個哈欠,在炕上滾了滾,抱怨道,


    “你昨晚到底做了什麽夢啊!說了一晚上的夢話,一會兒尖叫一會兒哭,嚇得我一宿沒睡著。是不是昨天關柴房裏,你嚇到了?”


    趙常樂聽的皺眉,“夢話?我說什麽了?”


    她都不知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


    丹河道,


    “你夢裏一直喊祭酒的名字,‘楊錯楊錯’,還喊什麽‘我恨你’之類的,我都快被你嚇死了,好幾次你夢話喊的太大聲,我都把你的嘴捂上,生怕別人聽見。”


    趙常樂聞言,麵色瞬間蒼白。


    她怎麽能把自己所想說出口呢!


    她一把抓住丹河的胳膊,“我還說什麽夢話了?”


    丹河被趙常樂掐的疼,齜牙咧嘴,


    “沒說什麽了,翻來覆去就說什麽‘我恨你’。”


    丹河麵容嚴肅警告,“我知道這件事是祭酒冤枉了你,可咱們是奴仆,總不能對主人心懷不滿,知道嗎?”


    丹河隻當是趙常樂還咽不下被冤枉的那口氣。


    趙常樂囫圇點了點頭,其實根本沒聽進丹河的話。


    沒有人知道她多麽惶恐,她極怕自己露出任何馬腳來,暴露她其實並非阿樂,而是已故的中山公主這件事。


    白日裏她小心翼翼,往日所有公主的習慣都被她抹去,她成了一個謙卑至極的奴仆,對人下跪,彎下脊梁。


    楊錯往年同她太熟悉了,她不敢露出一絲破綻。


    這具身體原先是舞姬,身材也是纖濃有度,當得起一聲尤物,可她自從來楊府之後,又是想要複仇,又是被主人脅迫,又怕自己不慎暴露重生一事,心頭壓著的事情實在太多,竟然迅速的消瘦下來。


    有時候對著水盆,看著水波中的人,因臉龐瘦削,顴骨便凸顯出來,愈發顯得冷厲。


    可她怎麽能控製自己不說夢話?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思慮太重,隻怕要將自己生生逼死。


    若是有一天她說夢話,暴露了她真正的身份,被楊錯發現了,她又該怎麽辦?


    楊錯會怎麽對她,會不會直接殺了她?


    趙常樂緊緊握住手,指甲甚至都掐進了掌心裏,她卻渾然不知,隻覺得渾身發冷汗,竟開始顫抖。


    丹河被趙常樂的模樣嚇到了,忙搖著她的胳膊,“阿樂,阿樂!你別擔心,我又不會給別人告狀去。”


    趙常樂這才緩過神,嘴唇蒼白,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都中午了,我得去找飛白了。”


    說罷逃一般離開。


    屋外陽光熾烈,可她卻不敢行走於陽光之下,複仇與偽裝,讓她成了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怪物,那個昔日天真的公主,永遠被她埋葬了。


    趙常樂還沒走到書房,迎麵就遇到了飛白,飛白見她來了,笑嘻嘻湊過來,“阿樂,你沒事了吧?”


    趙常樂整了整心神,點頭,“沒事了。”


    飛白聽她說話,卻立刻皺起了眉,“呀,你嗓子怎麽這麽啞。”


    趙常樂摸了摸脖子,苦笑。


    誰被掐成這樣子,都得啞。


    飛白搔了搔頭,忙道,“祭酒臨走前說他冤枉了你,讓我好好照顧你,你放心,小胥夫子把事情都告訴祭酒了,祭酒再不會冤枉你了。還有寧葭,她犯了這麽大的錯,定要受罰的,如今被關著,隻等祭酒回來再罰。”


    趙常樂抓住話中關鍵,“祭酒不在府裏?”


    飛白點頭,“昨晚上就走了,說是有要事去辦,估計三日後回來。”


    趙常樂心中鬆了一口氣。


    飛白又道,“我那兒有膏藥,一會兒給你拿一點,你貼到脖子上,能好得快一些。還有治嗓子疼的藥,你自己去熬藥喝了。既然這幾天祭酒不在,我這兒也沒什麽你幫忙的,你就歇上幾天。”


    要他說阿樂當真可憐,莫名其妙被寧葭誣陷,險些被震怒的祭酒掐死。若不是小胥夫子忽然良心發現,怕是阿樂這會兒已經被賣出府了,不知又流落何處。


    奴仆的命如飄蓬,聚散離合都不由自己,能聚在一起就是有緣,飛白也樂意多照顧她一些。


    趙常樂自然道謝。


    **


    大廚房。


    趙常樂脖子上貼著飛白給的一塊狗皮膏藥,蹲在大廚房的院子裏,給自己煎一貼治嗓子痛的藥。


    重生以來,她學會了不少技能,比如說如何掃地,如何打井水,如何煮藥。


    她摸了摸脖頸,心想,大抵是做公主時太幸福了吧,上天看不過去,所以重生一遭,才要吃這麽多苦。


    如果父王看到她如今模樣,不知該多心疼。據傅姆說,她還蹣跚學走路時,難免磕碰,父王都會大發雷霆懲戒宮人伺候不周的。


    父王高大威猛,他常年在外征戰,喜歡穿盔甲,她被父王抱在懷裏,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或許不是一個好國君,但他是一個好父親。


    所以她永遠不會原諒楊錯屠戮趙王宮一事。


    她會親眼看著他死。


    想起丹河說的話,趙常樂隻覺得心中煩悶。


    白日裏的行為她控製得住,可晚上呢,做夢呢?如果她真的說了什麽泄露身份的夢話又怎麽辦?


    呆在楊府的心理壓力太大了,趙常樂覺得自己快受不住。


    不行,她一定要加快進度,快一點報仇,快一點,不能再拖長時間了。


    如今楊錯不在府邸,若是主人分派什麽任務的話,她應該可以輕鬆完成。


    可黑齒怎麽不聯係她呢?


    要不要她主動去找黑齒?


    趙常樂心中焦慮,捏緊手中藥勺,胡亂攪著爐上藥汁,走神地想自己的事情。


    這時,忽然一隻手拍在她肩上,趙常樂被嚇回神來,小聲驚叫一聲,惹得大廚房裏其他奴仆都朝她看過來。


    此時午飯剛過,三三兩兩的奴仆吃罷飯無事,就湊在這裏閑話,見趙常樂驚叫,那些奴仆裏有個男的吹了個口哨,“黑齒,你撒泡尿看看你的模樣,把人家小美人嚇到了!”


    說罷一片哄笑。


    趙常樂扭頭,這才看到剛才拍自己肩膀的人是黑齒。


    黑齒平日裏是絕對不會和她接觸的,現在主人有新的任務了嗎?!


    趙常樂激動,蒼白的麵色都泛紅。


    落在其他奴仆眼裏,那就是這位美人兒惱羞成怒了。


    其他奴仆自然早都注意到了阿樂,但大家都知道她是楊錯身邊奴仆,所以隻敢看看,私下裏就她的模樣說幾句葷段子,卻是萬萬不敢上前來動手動腳的。


    沒想到黑齒那廝,竟然色膽包天!


    眾奴仆嫌熱鬧不夠大,起哄,“美人兒,扇他耳光,看他癩□□吃天鵝肉!”


    黑齒竟也順勢而為,一副色眯眯的模樣,伸手就去摸趙常樂的掌心。


    他的手粘膩膩的,也不知多久沒洗手了,趙常樂嫌惡皺眉,卻忽然感覺一團柔軟落在她掌心,似是絲帛。


    黑齒咧嘴,一副調戲模樣,卻低聲命令,“放在書房,限期三日!”


    第29章


    趙常樂麵色凝重,連忙收回手掌,蹭一下站了起來。落在圍觀奴仆眼中,就是這位美人兒忽然惱了。


    他們起哄架秧子,“打他,打他!”


    趙常樂不想理閑話,手握成拳縮進袖子裏,將黑齒給的東西藏好,連自己沒熬好的藥也不要了,急匆匆離開了大廚房。


    她回到房間,丹河已出門灑掃去了,屋裏無人,但趙常樂還是謹慎的將門窗都關牢,然後才從袖中取出黑齒給的東西。


    三封柔軟絲帛並排躺在炕上。


    有兩封絲帛並非楊錯字跡,似是回信,趙常樂一目十行看完。


    第一封寫的是“願為祭酒肝腦塗地”雲雲,第二封則是“三日之後,不敢惜命”之類的話。


    趙常樂略皺眉,便拚出一個大概——應當是三日之後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主人會將此事栽贓在楊錯頭上。


    趙常樂目光落在第三封絲帛上。


    絲帛上字跡彎彎曲曲,正是楊錯那一手獨特密文。也不知主人哪裏找的人才,模仿楊錯自己模仿地極像,縱然趙常樂極熟悉楊錯筆跡,卻也辨認不出來真假。


    這封絲帛也不長,內容也簡單,通篇都是在發牢騷,暗罵當今國君不堪政事,言語中都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趙常樂立刻便猜出主人謀劃,也明白為何黑齒一定要她三日之內完成任務。


    看來主人在三日之後安排了一場好戲,而順著那場好戲順藤摸瓜,便能查到楊錯與人暗中來往的謀逆書信。


    楊錯這樣的權臣,天生就備受猜忌,別說他真想謀逆,便是他不想,國君與朝臣也會警惕萬分,覺得他心懷不軌。若是此等證據被搜出,他所有政敵一哄而上,怕是會將楊錯咬個死無全屍。


    趙常樂下頜繃緊,屋外陽光透過窗戶映照在她側臉,她臉龐卻顯出一股肅殺之氣。


    她要他死。


    隻有短短三天時間,原本這任務是極難完成的,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主人刻意挑的時間,這三天正好楊錯不在府中,反而讓趙常樂行事多了很多方便。


    將絲帛放在衣襟裏,絲帛柔軟,貼著她的胸脯。


    趙常樂深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來到了書房。


    書房門大開,竹簾半落,可惜卻滿地狼藉,竹簡筆墨淩亂一地。


    那日楊錯暴怒,幾乎要掐死趙常樂,而後為發泄怒氣,竟將滿屋竹簡都掃落在地。


    此時飛白就是在收拾這一片狼藉。


    聽到腳步聲,飛白扭頭,“阿樂,你怎麽來了?”


    看到趙常樂脖子上貼著的膏藥,飛白道,“脖子還疼麽?這幾天反正祭酒不在府裏,你就好好歇歇,沒人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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