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弱女子的哀嚎,激不起他一點同情。


    他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


    長陽君戰戰兢兢,強行擠著笑往楊錯身邊湊過來。


    沒事沒事,他安慰自己,一個舞姬而已,隻要上大夫息怒了,不要牽連到他身上,那什麽都好說。


    長陽君還沒開口,廳外,楊錯的仆從走了進來。


    他躬身將一卷竹簡遞給楊錯,“祭酒,這是剛查到的東西。”


    楊錯從袖中取出一方白帕,一邊擦手,一邊讀著竹簡上的文字。


    方才他派自己的仆從飛白,去了解這舞姬的情況,以及詢問這舞姬身邊的人,看這舞姬是否有異常。


    飛白躬身稟報,“長陽君府常開宴飲,有許多達官貴人前來,因此府中舞姬偶爾有幸,會被其他貴人收做姬妾。因此後麵的舞姬有樣學樣,為了能早日攀上高枝,不少舞姬都會在身上塗用帶有催情效用的香粉。”


    這話一出,長陽君臉都綠了。


    楊錯的催-情-藥,便是如此來的。


    飛白繼續給楊錯解釋,“再加上您今夜又飲了酒,因此難免會容易動情些——”


    飛白將後麵更露骨的話隱去。


    “至於這舞姬,”


    飛白指了指地上暈倒的趙常樂,她麵色蒼白,滿臉冷汗洗去了幾分濃妝,一眼望去,飛白有幾分不忍。


    可祭酒卻麵無表情。


    飛白心中微歎,繼續道,


    “這舞姬名叫阿樂,無父無母,五歲入長陽君府邸,因色藝出眾被選作舞姬。我將她生平查了一遍,並未發現有任何異常,她也未曾與什麽可疑之人接觸過。”


    楊錯聞言點頭。


    原來是陰差陽錯。


    催-情-藥是偶然。這舞姬的長相也是偶然。


    看來這舞姬真是無辜的。


    楊錯掃了一眼癱在地上的趙常樂。


    趙常樂疼的意識渙散,卻又沒有完全暈過去。她眼底模糊,唯有楊錯一身白衣鮮明。


    他眼中瘴氣如有實質,將他白衣染成灰黑色——仿佛那才是他靈魂的本質。


    屠殺趙國宗室,如今又折辱於她……


    重生一次,楊錯仿佛變了一個人……


    那個清風朗月的君子不見了,趙常樂站在塵埃裏仰頭,看到了另一種模樣的他。


    為什麽呢?


    趙常樂想集中精神,卻發現自己的意識慢慢渙散開來。


    她盯著楊錯的身影,試圖尋找一個答案。


    楊錯本隻是掃一眼趙常樂而已,可那舞姬卻隻是盯著他,她那雙鳳眼似是會說話。


    哀痛,不解,迷惑,愛,恨……很多情感交織在一起,她就那樣靜靜看著他。


    像是昏暗密林中忽然射入一縷陽光,於是瘴氣散去。


    黑衣變白袍,陰翳變清明。


    楊錯下意識往前一步,想要離那舞姬更近些。可那舞姬卻好似再也支撐不住,鳳眼合上,她終於暈了過去。


    楊錯定在原地。


    此時長陽君終於慢吞吞的蹭了過來,擠著笑,“上大夫息怒,息怒……這舞姬一條賤命,死不足惜……”


    長陽君內心哀嚎:


    到底是誰說的這位上大夫秉性溫和的?以後他再也不敢惹這尊煞神了!


    楊錯看了看地上暈倒的舞姬,忽然出聲,“她手腕脫臼,找個醫官治一下。”


    長陽君一愣——這……捏斷手腕的人是您,如今要治病的也是您,這是什麽意思?


    好人壞人角色扮演無縫切換嗎?


    這話長陽君自然不敢說出口,不管楊錯說什麽,他就隻有點頭哈腰的份。


    “我這就讓人找醫官,這就去……”


    楊錯聞言放心,將目光從地上的舞姬身上移開,道,“夜深了,今夜叨擾長陽君,多有抱歉,在下先行離去。”


    說話時溫和有禮,不愧旁人稱讚的“君子遺風”。


    長陽君送楊錯離開府邸後,才覺得後背涼颼颼的,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背的冷汗。


    呼……今夜終於安全了。


    身邊的下人問,“醫官將阿樂手腕接好了,隻是她還暈著,您看這怎麽處置?”


    長陽君擦了擦臉上的汗。


    上大夫終於不追究阿樂砸破他頭這件事了。


    阿樂怎麽處置?


    這賤婢,讓他今夜受了這麽大的驚嚇,真是該罰!該罰!


    不過……長陽君一向心疼美人,況且手腕脫臼也算是懲罰了。


    長陽君想了想,既然上大夫都不追究了,那他也沒必要打死阿樂。


    輕罰以示懲戒吧。


    “關到柴房,餓上三天,讓她知錯!”


    趙常樂若是知道今夜的事如此結果,想必會鬆一口氣。


    無論如何,她至少保住了命。


    不過趙常樂不知道。


    此時,她陷入了一場夢裏。


    她夢見了楊錯。


    那一年她十二歲,初冬。


    天氣冷,可湖麵還不到結冰時候。


    趙王宮裏有一個大湖,她與楊錯在湖上泛舟,小舟上隻有他們二人,遠遠綴著她的侍女。


    趙常樂打小鬧騰,這等小船根本不需要別人來劃,她自己就能劃得來。


    她同楊錯對麵坐著,他垂著眼,跪坐的非常端正,一副非禮勿視模樣。


    母後說這就是跟她打小定親的楊錯,楊太傅獨子,今年十五歲,剛從蘭陵讀書歸來。過不了幾年,等她及笈了,她就要嫁給他,跟他日夜相處。


    趙國民風彪悍,沒什麽男女大防,至今都有暮春之際男女野合的風俗。


    所以趙常樂與楊錯單獨泛舟,其實也不是大事。


    趙常樂托腮,盯著楊錯看。


    這可是她未來駙馬呀,趁現在先好好打量打量,要是不滿意了,還能趁著沒結婚趕緊讓父王換人。


    趙常樂頗有幾分幼稚地想。


    不過眼前人長得還挺好看的,她還沒見過這麽文雅的人。


    隻是有些羞澀,他知道她在看他,偶爾目光碰過來,很快不好意思地移過去。


    是趙常樂此前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的王兄英武,父王雄壯,息哥哥雖然瘦弱,可那時候剛出冷宮不久,氣質尖銳,並沒有這個人身上鋒芒盡斂的含蓄態度。


    像是一塊玉,趙常樂想,看著就讓人很想親近。


    行吧,這個未來駙馬她還挺滿意的。


    後來……


    後來趙常樂有點忘了。


    小舟不知為何忽然側翻,自己和楊錯就落水了,她不會水,宮裝繁複,落水之後特別沉,楊錯隻能奮力先把她救了上去。


    可他自己體力不支,竟然就那麽慢慢沉了下去。


    不多時侍衛趕來,連忙把他從湖底撈了起來。


    他渾身是水,少年麵孔蒼白,胸口沒有一點起伏。


    雖然這是二人第一次見麵,趙常樂對他也沒有什麽一見鍾情,可活生生的人為了救她死了,她心中愧疚無比。


    她抓著楊錯的胳膊就使勁搖,不知搖了多久,楊錯竟然醒了。


    趙常樂欣喜若狂的撲上去,可卻忽然愣住——


    他睜開眼,眼中神色是如此冷峻,仿佛一個曆盡千帆的靈魂,進入了這一具幹淨的少年身體。


    有一個羞澀的少年,悄無聲息地死在十五歲那年的初冬,卻沒有任何人知道。


    第6章


    趙常樂從夢中醒過來,她睜開眼,神色怔愣。


    落水那件事後,十五歲的楊錯高燒許久,聽說險些沒救回命來。


    趙常樂也不幸風寒了許久,一整個冬天都被母後勒令不許出去胡亂鬧騰。


    不過幸好有息哥哥一直陪著她解悶,其實養病也不是很枯燥。


    趙常樂不是沒有疑惑過,為什麽那小舟會忽然側翻?但多問無用,當朝公主落水,太傅獨子落水,這件事很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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