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們嗎。弗朗西斯有點忐忑,他從甲板上探頭下去,朝那些能躲避陽光的陰影角落尋找,很快,他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和被抱在懷裏的席爾瓦,喜悅跟慶幸還未從臉上顯現,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尤其在看到何塞身邊空無一人以及那孩子眼中的神情之後。微小的刺痛感在他心中不斷擴大,弗朗西斯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吸血鬼的永恒讓他們的身體很難因為遭受痛苦就發生改變,唯一能變的隻有眼神,代表心靈的瘡痍和損傷,難以修複。何塞很顯然看到了弗朗西斯,他注視著他,一動不動,像一個等待宣判的罪人,眸中的光亮所剩無幾。“……”良久之後,一聲弱到聽不見的歎息從弗朗西斯口中吐出,他對身後的貝利亞說了句,“我先過去,你再等等。”然後慢慢走下舷梯。何塞眼看著弗朗西斯先生距離他越來越近,席爾瓦從他懷裏飛走落到藍眼睛的男人肩頭,繼而飛向甲板上的貝利亞那裏,何塞把這些收入眼中,閉了閉眼睛,又緩緩睜開。他的眸色從燃燒的金紅重新化為灰蒙的淺藍,他並非是想用裝可憐來逃避接下來的質問,他隻是覺得應該放低自己來麵對給予過他和弗林特祝福的人。弗朗西斯來到何塞麵前,一隻手按向他的肩膀,表情沉重肅然。他應該感覺到了,自己的兒子已經……何塞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微弱地開口,“弗朗西斯先生、”“你們應該經曆了很多苦難吧。”聽到對方搶先的話語,何塞不可抑製地抖了一下,跟弗朗西斯先生對視。他能嗅到眼前的人身上散發出的悲傷情緒,然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充滿力量,奪去何塞繼續說下去的能力。褐發藍眸的魔女之子語調還是那麽的柔和,隻是如今多了些顫抖,“你們背負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而在你們痛苦的時候,我們卻沒能趕到身邊。”“不,是我沒能做到。我不應該中惡魔的圈套,不應該隻看到事物的表麵,如果我再多想一想……”何塞掙開弗朗西斯的手,試圖以此拒絕不該擁有的安慰。在研究室裏恢複的幾個日夜,他近乎瘋狂地重新推演自己在惡魔的陷阱能做到的一切,試圖從無數條道路中找出弗林特不會因此而死的選項,然而待他筋疲力盡還強迫自己不去入睡的時候,何塞已經從滿牆的文字和算式中得到答案:即使再怎麽提早察覺,走到那一步也是不可避免的,就連他們以為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那個發自內心的願望——離開密督因,都加劇了最終結果的實現。除非何塞從一開始就積極地奪回曾為神匠的力量,粉碎始祖破壞屏障的計劃,那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可是那個時候他在做什麽呢,他在一味逃避過去的自己,認為那是一種高攀和褻瀆,他覺得自己不需要那種力量,他可以用現在這雙手抓住所有覺得珍惜的事物,他的傲慢從過去到現在都未曾減少,難道還能埋怨別人沒把最好的命運擺在眼前嗎。“何塞,聽我說。”弗朗西斯察覺到何塞眼中的黑暗,低聲喝道:“讓你們離開也是我的主意,沒有人會預見未來發生的事!你在拿根本不能挽回的過去懲罰自己……你難道想讓弗林特看著他的父母和愛人在活著的世界裏互相折磨嗎。”這句話刺痛了何塞的神經,他呆愣地抬起臉,睜大眼睛,“……可我沒能救得了他。”“不。”弗朗西斯板起臉,“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我的兒子用自己的生命挽救的他最重要的人,這樣想不好嗎。”何塞的心髒狠狠揪緊,眼角泛起痛苦的紅色,“……可是隻讓內心好過一點沒有意義。”在弗朗西斯還想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他被一把推開了,來到何塞跟前的人變成一個身形高挑麵無表情的女性,給了垂著眼眸的何塞一個響亮的耳光。何塞的臉偏到一邊,“貝利亞!”一旁的弗朗西斯上前,被女獵人的冰冷綠眸打斷腳步。“清醒一點,你不是來認罪的。”貝利亞·博納塞拉冷冷地說道:“隻要不放棄尋找,總有一天就能相見,既然你覺得自己有錯,那就去把弗林特找回來,活人的世界沒有就去死亡的國度,別在這裏比誰更傷心。”“還有,明知道被留下的人會經曆什麽還選擇死在你前麵,這是他的錯,沒從死亡的國度爬回來信守自己的諾言,這也是他的錯,我不需要一個分明更痛苦的人來告訴我們弗林特的死訊,沒有其他事情你可以走了。”嘴上這麽說,貝利亞自己卻在說完這兩句話後毫無停頓地先抬離腳步離開,留下無言的何塞跟不知道該怎麽說接下來的話的弗朗西斯。不是誰的悲傷就微不足道,僅僅是相互疊加也無濟於事,弗朗西斯能明白貝利亞這番話的用意,他希望何塞也能理解,於是輕聲說:“如果一定要有人為弗林特的死付出代價,那個人也不是你,何塞。你的自責是出於你對弗林特的愛,我們的悲傷也是,所以,別再折磨自己了。”“……我知道了。”臉頰的疼痛早就已經消失,他們的話深深紮根在何塞心裏,他內心淤積的渾濁也許減少了些,也許沒有,何塞向弗林特的父母傳達了弗林特的死訊,他們接受了,除此以外的其他,就在未來一切結束後再思考吧。弗朗西斯麵色陰沉,看著何塞露出的勉強笑容,他非常清楚何塞根本沒有把這些話聽進去,可是對方躲避了他的視線,不再提隻言片語。“弗朗西斯先生,關於對付那兩隻惡魔,我們可能需要一些討論的時間。”何塞讓開一步,讓弗朗西斯看到他腳邊的魔像,“我從歌洛仙帶來一些資料,就我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想出萬全的對策,您能幫助我嗎。”“當然,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不要太走極端,何塞。”弗朗西斯指指船艙,“我們去裏麵說。”何塞點頭跟上。——可我必須殺死它。何塞淒楚地微笑著。我必須把弗林特的軀殼奪回來,不能再讓穆沙佩普染指。“那隻叫穆沙佩普的惡魔在使用弗林特的軀殼?”不論弗朗西斯如何克製,他的聲音也難掩顫抖,他在努力消化何塞帶給他的真相,在密督因隱藏兩千年的惡魔穆沙佩普的真實目的,以及沾染惡魔之血將墮入地獄的事實。何塞把蜘蛛魔像搬到桌上,讓它用內置的晶石向牆壁投影出圖譜和文字,然後說道:“吸血鬼跟博納塞拉的靈魂無法前往根源轉生,他們會墮入地獄,弗林特也是同樣,他們在地獄會重塑新的肉/體,但這不代表我能看著惡魔占據他的身軀肆意妄為。”殺死惡魔,讓弗林特入土為安,再到地獄去尋找愛人墮落的靈魂,何塞沒有特地去隱瞞自己的想法,相信弗朗西斯很輕易就能明白。弗朗西斯止住想要追問的話頭,把重點放在當前。“可是現在又出現一隻新的惡魔,它的原身是黑鴉,能化為人型生物、這說明它們本身有變化的能力,即使過去的記載裏很少提到。”“它的出現打亂了我的一些計劃,而且很可能是個開始。”何塞沉浸於十足的專注和認真中,在牆上的地圖畫了幾個記號,“兩隻惡魔已經察覺到彼此的存在,它們開始在密督因隱藏自己,玩起了狩獵與被狩獵的遊戲,不放出魔氣跟威壓的結果不僅僅是它們互相找到對方的難度加大,還有就是……”“地獄之門裏麵因此會有其他惡魔伺機而出。”弗朗西斯接話,聲音和表情都很凝重,“米迦爾的老師吉南,還有惡魔之眼弗裏亞基諾,他們不會因為放出一隻惡魔就善罷甘休,可能會試圖打開更多的地獄之門。”“巨獸的鬥爭下總會有些雞零狗碎來撿剩,在地獄那些是嘍囉,在人間可就不是了,別說人類,普通的吸血鬼都可能是點心。”何塞盯著弗朗西斯先生為自己倒的香草茶,他沒有去碰,輕輕轉動茶杯,吹了吹浮起的熱氣,接著說:“處理它們會讓我分身乏術,即便加上您、貝利亞夫人和法理部的新人也很難確保密督因三個大區的安定,這是我現在最擔心的。”何塞早已考慮到未來的嚴峻,對尤斯塔斯說自己顧不上那些是希望天使教會不要再期待他能毫無條件地救世,但這跟何塞本人是否想這麽做沒有太大關係。何塞並非對這片土地沒有感情,他的愛恨都在這裏生根發芽,密督因也成為他此刻唯一能棲身的地方。所以他不會看著它就這樣凋零。弗朗西斯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緊鎖眉頭,“炸毀現存的地獄之門,處置掉能夠開門的人,消滅所有惡魔。”“還要隨時盯著黑鴉和穆沙佩普對密督因的破壞。”何塞苦澀地舔舔嘴唇,“這不是靠兩三個人或者單純的人海戰術就能做到的事。”這時門刷的打開了,臉上一貫缺乏表情的女獵人手裏拎著瑟瑟發抖的諾蘭學者,把人一丟,然後重新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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