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爾摸著黑在半塌的樓梯間攀爬,衣服裏的倉鼠好奇地探出半個頭看這個人類在做什麽,被他用一根手指按回去,學者滿臉汗地問自己前麵的孩童,“還有很遠嗎。”“原本不是很遠,但這裏太黑了,還很絆腳……不過沒關係,馬上就要天亮了。”裏恩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引路人的角色,把米迦爾帶向位於灰堡首層的大聖堂,裝著教宗印章和密信的小袋就被他掛在胸前,令他的神情有些複雜。裏恩回頭提醒學者注意腳下,他的神色和語氣都有些拘謹,這裏麵夾雜著十分微妙的情緒,來自於片刻之前在灰堡地下這個人和教宗的對話。“大聖堂?”尤斯塔斯非常疑惑,想不出現在這個階段還有什麽在吸引這位諾蘭學者,“你為什麽想去那裏。”【如果未來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沒法解決的大困難,去灰堡,大聖堂光壁後有個隻有你才能打開的門。】米迦爾在緊要關頭響起尼祿的話來,他把它如實告訴給尤斯塔斯,“有一個人曾經告訴我,如果未來遇到困難,要我去打開大聖堂光壁後的門,還說是隻有我才能打開。”他補充了一句,“那個光壁後有門嗎。”“大聖堂的光壁是灰堡大主教約瑟·斯卡亞在任時期建造,兩千年間大聖堂幾經修繕,並無異常。”金發教宗聲音很低,重複米迦爾的話,“隻有你能打開。”在黑發灰眸的年輕學者迷茫的目光中,這位教宗似乎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少許震驚和訝異,但他馬上克製住了,轉而吩咐裏恩帶米迦爾過去,“地麵上的狀況未知,你要是上去務必多加小心。”“我會的。”米迦爾點頭,表示他一定把裏恩安然無恙帶回來,沒注意到尤斯塔斯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約瑟·斯卡亞……是麽,也許這就是命運。“這裏就是大聖堂。”“果然很氣派,那就是光壁?”即使外麵已經不成樣子,米迦爾也很難有特別緊張的感覺,可能是他作為一個有經驗的人類深知真的死到臨頭就算怎麽跑都不可能跑得脫的道理,黑發學者讚歎著眼前空曠莊嚴的聖堂盡頭填滿整麵牆壁的巨型浮雕,他看到日光的一角已經浸染到上麵呈現越發明亮的趨勢,想象著若是太陽完全升起它會變得多麽恢弘,他快步走向它,轉頭對裏恩道:“辛苦了,你快回去吧,我自己找找看。”侍童捏著布袋,表情擔憂,“可是這扇浮雕真的不會有……”他的話音還未落,米迦爾摸向光壁的手奇異地被吸了進去、不,應該說是那塊浮雕完全凹陷,在學者身前形成一個黑黢黢的空洞,重心不穩的學者防不勝防,直接跌了進去,他的驚叫被堵在門內,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米迦爾先生!!”裏恩大驚失色,來到光壁前猛推了一把,卻沒能從米迦爾消失的地方再找出任何縫隙。“……”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麵自認為熟悉無比的光壁,仿佛第一天認識它真實的樣子。“唔哇哇!”米迦爾摔向前方,慶幸門後不是樓梯讓他免於連滾帶爬的間接創傷以及自己的眼鏡沒有不幸摔壞。他扶著腰慢慢站起身,其實在摔進來的一刹那這個空間用來照明的晶石就已經慢慢發亮,房間相當清潔,即使久未有人造訪地麵也沒有灰塵。他周圍隻有方寸之地,左邊的牆壁掛著一張密督因的地圖,右邊的牆壁則是世界地圖,應該是地獄尚未形成的人間全貌,米迦爾眼睛發亮地探頭過去,確認這是古董中的古董,具有巨大的研究價值,但他立刻正視當前的形勢不應該為這些東西分心,於是轉而開始尋找傳說中這裏該有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卻在五分鍾之後開始懷疑尼祿話中的真假。房間裏除了兩張地圖,隻有米迦爾前方的桌椅還有些搜索的價值。桌上有一本厚書,一支羽毛筆端正地豎擺在封麵上,它們的前方則是擺放天使教會聖徽的小立台,幾枚古舊的金章零散地留在桌上,米迦爾翻了抽屜,一無所獲,敲敲地磚,沒有動靜,這個房間再普通不過,除了進來的方式有些玄妙,裏麵沒有能跟惡魔抗衡的超級武器或者錦囊之類的玩意。唯有這本書,成為可能的提供些信息的媒介。米迦爾戒備地走過去,用軟布捧起桌麵上的書,他原以為這本書會跟在藏書室的那些一樣脆弱不堪,卻沒想到它很結實,除了書背有點書寫形成的深色以外簡直像新的。他把書翻向最前麵的一頁,去看署名。——約瑟·斯卡亞。日記?回憶錄?懺悔錄?對密督因已經有不少了解的米迦爾當然知道約瑟·斯卡亞是誰,那個人作為神匠的友人,灰堡經曆浩劫後的第一任大主教,他們連同博納塞拉一起支撐起密督因的過去,達成過足以彪炳史冊的成就,即使如今教會、吸血鬼和獵人對各自最初的領袖各執一詞,但也埋沒不了他們的光輝。所以這樣一位偉人到底為什麽需要在自己的地盤藏起這樣一個小房間,用來獨自書寫不想被人知道的文字呢。米迦爾很快找到了答案。這本書並非如他所想記錄了關於斯卡亞大主教自己的事跡,它是一本記錄,而記錄的對象是位於灰堡最深的地下,那些從最一開始就成為陵墓的住客,據說犯了十惡不赦的罪責進入永恒凍眠的吸血鬼。【安東·卡瓦喬尼,貴族出身,第三代血族。因為私下與人類決鬥致人死亡而獲罪,死者是大貴族家利瓦爾的長子,經裁決無異議,判永久監禁。】除了刻板的記錄,書寫者會用小字在旁邊作注釋,這似乎是此事背後的真實以及他的看法。【決鬥原因是那個長子欺男霸女還私下挪用教會撥給平民的救濟金,導致旱災過後村莊難以度日引發暴動。暴動被利瓦爾血腥鎮壓,無一生還。】【如果直接由法庭裁決,利瓦爾家可能會用金錢買通法官免於刑罰,所以安東才會出手……但作為一個吸血鬼,為什麽不能把事情做得隱蔽一點,當眾決鬥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很不好收場嗎?這樣一來我們要怎麽幫他辯護?!】【利瓦爾身上的血債就讓人類來裁決,但是安東要被定罪,他本人倒沒有異議,他這麽做就是為了進入陵寢休眠,他說他已經厭倦,希望未來有機會醒來能看到一個沒有貴族作惡的世界,否則他會忍不住把這些人全都殺光。】【伊麗莎白·克羅利,歌洛仙二級研究人員,第二代血族。因戀人兼子嗣犯罪被博納塞拉處決,自請進入陵寢休眠,經裁決無異議,準許。】【伊麗莎白小姐是歌洛仙的骨幹,她的戀人是因為研究事故死去的。所有吸血鬼的死亡記錄都要公開,為了不讓外麵的人類得知神匠依然在進行不明實驗引起恐慌,才會對外宣稱是被審判。】【她沒有怨恨伊諾,但也對密督因的現狀心灰意冷,她不想走到陽光下迎接死亡,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這上麵的記錄並不多,確實同一時間也不會有那麽多因為入罪被永久監禁的吸血鬼,隨著書頁往後翻閱,書寫者的筆跡也發生略微的變化,這也同樣代表他的年齡跟閱曆逐步增加。【班德薩爾瑪,出身法理部,第三代血族。因殺死二十二名教會神職人員和十三名平民被捕,經裁決為死罪,後改判永久監禁。】【他揭露了教會開始出現的腐敗,如果能事先跟我商量,就不會出現這麽多無辜的犧牲。可能,是因為我也不被這位曾經的法理部部長信任了,沒辦法。】米迦爾沒有時間去逐條看完,但顯然這本書是罪牘累累的吸血鬼犯罪記錄背後的一些隱情,書的最後,可能已經形容老邁,即將與世長辭的約瑟·斯卡亞寫下一段話:我留下這些記錄並非想要讓後世知曉這些真實,僅僅是不希望它們被徹底忘卻,哪怕隻有我一個人,我也會記得他們,他們理當被銘記。吸血鬼是人類的一份子,天使教會為維護普通人與吸血鬼的和平而存在。如果一個現在的人能夠判明其他人有罪,那麽千百年後的未來是否也能將罪和功績完全區分。“應該不能,很多事在史書中會有另一番考量,它們對後世的影響潛移默化。那些文字代表不了全部,無論是能流傳下去的還是不能流傳下去的。”米迦爾喃喃低語,他合上書本,想了想,把這本書塞到隨身的行囊裏,又想了想,捏了一枚桌上的金章塞進口袋。囫圇看完這些片段,米迦爾頭腦還是有些懵,斯卡亞大主教白紙黑字寫下了不會跟任何人分享這些秘密,這個小房間上千年沒被發現可見一斑,他用了特殊的方法保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無法進入。問題來了,那現在站在這裏的米迦爾又是怎麽回事?黑發學者目光複雜地回看了眼自己撲進來的時候消失的入口,覺得這個答案不需要費力去想也能想通。保證隻有自己才能開啟,神代時應該有技藝可以讓門扉秘鎖對應一個人的靈魂。所以……學都諾蘭的學者,原本跟密督因毫無關聯的米迦爾為了尋找導師踏入這片神秘之地,他與何塞跟弗林特結識,被卷進風雲變幻的局勢中,這些是誰的指引?他很確切地知道,自己沒有被什麽東西操縱,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發自內心,也一直在做出最符合內心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