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比他此前每一次戰鬥都要艱難和孤獨。弗林特心裏默念著時間,到達出口成為他此時此刻腦袋裏的唯一念頭,他靠著雙臂和腰部拖著整個身體前進,暗無天日的世界裏,他的銳利如鷹目的眼眸死死盯著前方,越來越促動的呼吸混合著血腥跟塵土在他眼前染出赭褐色的灰蒙,獵人眨了下眼,汗珠順著眼角流向頸項,帶來一絲難以察覺的涼意,這令他變得墨綠的眼睛一亮。前方有風,終點就在前麵。獵人帶著血口的手臂痙攣似的扒到又一塊有著尖棱的石頭,他成功向前挪過最後一個身位,孤獨的前行似乎即將到達它的終末,但在肩膀經過這塊突起的石頭時,他的關節傳來哢的一聲,左肩因不堪重負的擠壓而脫臼,一瞬間的疼痛卻隻讓弗林特微皺了下眉,緊接著他朝受傷的手臂方向稍微一頂,幹脆卸掉關節,用一隻手通過最後的窄口。“呼……呼……”盡頭是空腔似的石室,有一個房間大小,弗林特終於能調動雙腿力量離開通道,重獲身體自由權力的他用力喘息著把卸下的關節掰回原位,疼痛順著肩部直衝頭頂,稍微動一動,身體就傳來咯咯啦啦的動靜,這種痛感非常真實,但也提醒他達成了短暫的目標。——我出來了嗎。弗林特呼出一口帶著熱意的呼吸,目光複雜地回看了眼自己剛剛通過的甬道。——不一樣。十幾年前他從這個通道爬出來就能直通古曼韋爾後山,現在他來到的卻不是外麵,眼前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這裏沒有出口。弗林特繞著石室走了整整一圈,這是個完全由幾麵形狀規則的石壁組成的多麵體空間,石壁在頭頂上方互相聚攏形成粗獷閉合的穹頂,微弱的風從石縫中傳來,並無能走通的路。這裏好似早就變成一座墳墓跟囹圄,即使弗林特滿身傷痕地趕來,麵對的也隻有冰冷的空氣,沒有希望。惡魔將他們從遙遠的鷹空山召喚而來的時候就徹底封印了出路,也可能在更早以前,博納塞拉從惡魔身上取得白骨鍛造出新的聖詠後便在離開時消去出口,把惡魔跟他們全部的罪孽留在永遠不被人發現的角落。給予想要逃出生天的人一點點希望,又在最後關頭粉碎它,這像是他們的做法。弗林特在黑暗中靜默。原本假設存在的宣泄口是堵死的,即使何塞能引導神代魔法的能量通過甬道,沒有出口,這個氣罐依舊要爆炸,毀滅還是會降臨。是因為他們本就走在鋼絲上去懷抱那份微小易碎的希望,可到底那隻是海市蜃樓麽。注定,絕境中的他們誰都無法從這裏出去。弗林特與何塞的掙紮終究是一場空,眼前沒有路,他該馬上回到何塞身邊,盡可能在最後的時間裏陪伴他。腳邊踢到的小石子彈跳著沒入黑暗,無聲的世界回蕩空靈宛如樂音的回響,弗林特生生停下邁開的腳步,瞳孔緊縮,轉身再次向微風滲入的方向走去。——不。他答應過何塞,會替他掃清所有障礙。“……一定會有路。”弗林特用匕首撬開所有能撬得動的碎石,用傷痕累累的雙手扒開障礙,鮮血染紅石塊,他就用自己的血標記牆上這些不規則的石板,一點一點從裏麵尋找規律跟不同。新的聖詠從取骨到鍛造不可能一蹴而就,出口封閉就在幾天前,甚或是剛剛,因此隻要有人從這裏進出過,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錚——!匕首在卡入其中一條石縫中時不偏不倚嵌了進去,灰塵細石從上方掉落,微微的震顫昭示其中一麵石壁動了動,即使石縫迅速彌合,卻也讓弗林特為之振奮。但是弗林特的振奮沒能持續多久,在他撬動石縫的那一瞬間,一絲腥臭的氣息取代微風滲進石室。這是死亡的腐臭跟年代更久遠的屍骸混合出來的氣味,弗林特屏住呼吸,咬緊後槽牙再度掰下深插進石縫的匕首,這一回麵前的石壁開始止不住地顫動、下降,仿佛一朵閉合的石頭花蕾張開其中一片花瓣,隻是它的消失伴隨的是撲麵而來的死亡之氣。就連弗林特都不得不在看到石壁背後的景象時掩住口鼻。無數屍體堆疊在石壁背後的階梯上,紛紛呈現坐立的姿勢死去,他們中的一些已經風化為累累白骨,另一些尚能分辨穿著,這些人臉上大多戴著博納塞拉的金屬麵具,空洞的眼眶看向天頂,弗林特鐵青著臉走向最外圍的一具屍體,腐臭的氣味從他身上傳來,這個獵人幾天前才在這裏死去,他已經麵目不清,傷口在被割開的雙腕上依稀可辨,而胸口有一個三指寬的血洞……他死時應該相當痛苦。在這些從舊到新的遺骸中,弗林特看到那扇能通往外麵的石門——他來此的目的所在,它就在這些層層疊疊的屍體背後,一人多高的對開圓門分為左右兩個部分,門上有延伸到地麵的血槽跟把手似的拉手,有這麽多屍體留在這裏,作用顯而易見,他們都為開啟這扇門而喪命,亦或是、被獻祭。博納塞拉信奉天使,卻為惡魔獻祭,著實諷刺。弗林特穿過屍骸,踏上階梯,伸手去拉動把手,除了摸到一手已經幹涸的血漬以及殘留更久的黑灰以外,並沒有出現什麽門扉毫無代價開啟的奇跡。他回過頭,果不其然,與這扇通往外麵的門扉對應,他身後不遠的石壁上鑲嵌著如出一轍的圓門,弗林特猜測它就是族人前往聖地所用的真正入口。他站在兩道門之間,心髒沉重地跳動。唯有——獻上鮮血。獻上犧牲。在看完終點的全貌後,難以言喻的苦意在弗林特口中溢散,為什麽他毫不驚訝呢,他的家族數百年來與惡魔為伍,他們獻祭自己的族人獲取與惡魔接觸的機會,久而久之,這成為一個血腥的儀式,成為通過‘自由’的門扉必須付出的代價。到底是惡魔蠱惑了獵人,還是獵人心中的惡反哺了惡魔。沒有別的出路了,通往外麵的大門就在眼前,而這裏恰好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博納塞拉。弗林特低下頭,靜默地看著台階上大片的黑色汙垢,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何塞說過,如果發生解決不掉的意外,他應該馬上回去,他們可以商量對策。然而爬出通道用掉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重來的機會了。而且就算回去,真的會有辦法嗎。這個祭壇和這些遺骸已經昭示了那個唯一的選項。開啟門扉,建立通路,確認坐標,消弭這份危機,拯救周圍亦或整個密督因所有無辜受難的人類,這是何塞的願望。——他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弗林特眸中似有火光,他挺直脊背,在心中默數了十秒。他用這十秒鍾從過去想到現在,想到他跟何塞之間第一個吻,想到他還沒有著手去做的另一枚戒指,想到他們遠在萬裏的新家。“我真是……太差勁了,最後食言的、居然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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