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彼此對視,獵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停了,他眼睛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何塞,沒有流露出任何的負麵情緒,像一潭幽深的水,沉靜地相信著自己的信仰。“你所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對此我深信不疑。”如果一切的開始都不曾存在就已經結束,又怎會知道過程中是否能出現新的契機。“看看我,何塞。”弗林特捧起何塞的臉,“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存在,是你讓我變成了更好的自己。這裏所有還活著的人,都跟你的堅守脫不了關係。”何塞無聲地看著他,眸光流轉,又垂下視線。 【……我甚至沒有時間去測定這道惡魔屏障本身帶來的影響是否會讓普通人類也沾染到魔氣,致使他們死後的悲劇,所以我必須盡快撤下它,同時製止惡魔之血的傳承。我給其他知識庫寄去求助信,很遺憾沒有回音,五座知識庫終於還是隻剩下歌洛仙,但即使隻有我自己,在想到解決的辦法前我會竭盡所能保護暴露在惡魔視野中的密督因。】何塞靠在弗林特身上,轉動眼珠,朝著伊諾的方向微弱道:“你想彌補,但你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背叛。”伊諾的表情也印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我沒有想到奧蘭多·博納塞拉會想要我的命……一開始他向我討教魔法武器的鍛造方法時我還對終於有博納塞拉終於出了個有探求精神的族長感到高興,後來我才意識到,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博納塞拉想要真正的自由,而我是妨礙他們自由的老東西。】弗林特神情不虞,“明明是他們先背棄了誓言。”【刺中我的刀給我帶來非常奇怪的感覺,我的力量似乎被它吸收了一部分,奧蘭多製造了不得了的魔法武器,我卻無法阻止他,我的計劃被他打亂了,不、應該說因為他的突然襲擊,我差點死了。】伊諾似乎想笑,笑中帶著苦澀,【我不畏懼死亡,也不怕死後墮入地獄,這是我應得的下場,但是我慶幸我活著,慶幸布雷克找到了我,讓我得以把應該做的事情做完。】何塞心中像堵了一塊怎麽也挪不走的石頭,他臉上蒙著一層陰影,嘴唇囁嚅,很想對隕落的神靈問上一句,為何命運沒站在伊諾那一邊,為什麽在他好不容易躲過死神的鐮刀時,準備再次背負起密督因的未來時,又用冰冷的現實將他推進深淵。是的,他們已經從山中的分析機那裏得知,禍不單行,法力交換機充當能源的惡魔之血性質發生改變,不再能支持屏障的運作。如果伊諾還是那個全盛時期的伊諾,如果他沒有被博納塞拉重創又被教會棄之不顧,如果他的學生能全身心信任他,他滿可以趁著這個異狀發生後順勢停止各節點的運行,名正言順推進他恢複魔法文明的計劃。可密督因的分崩離析讓他頭腦變得清醒,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孑然一身,既沒有保護的力量,也沒有能互相托付性命的戰友了。【我的傷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沉眠才能恢複力量,還是在不被博納塞拉找到的前提下。現在撤下屏障,沒有人保護密督因,無異於將羊群送入狼口,就連吸血鬼準備對人類下手這件事如果不加以阻止都會加速它的消亡。】擺在伊諾麵前隻剩下兩個選擇,要麽不顧一切關閉法力交換機,把賭注下在自己能在百年的養傷期間不被博納塞拉找到,不理會吸血鬼跟人類的爭端,並且惡魔不會來犯上,要麽……拚命維持節點的運作,施加禁製,令吸血鬼、獵人跟教會形成新的製衡關係,把一切交付於後人的自我覺醒,把這個美夢延續得長一點,再長一點。沒有完美的選項,而負責擲出骰子的人,最終也把自己的一切也都交付在賭桌上。 何塞看懂了伊諾這個眼神,白衣的神匠傷感地勾起嘴角,艱澀道:【血是我們的力量之源,也因為我們變成另一種存在後異變為承載記憶的‘器官’,我會把全部的血液注入法力交換機中,然後編撰新的術式剝奪高位血族使用血魔法的權力,封閉擁有力量者進出密督因的通道。】【……我居然還有心情測算我活下來幾率——百分之二點一,我將變回失去所有記憶、一片空白的‘人類’,嗬、我研究了這麽多年,又要把根本不知道結果如何的實驗最先用在自己身上了。】何塞喃喃,“變回人類。原來我在雪山上生活的那段日子,就是你最後的研究成果。”他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他想起自己在雪山上生活的細節,苦澀道:“那脆弱的美夢就連布雷克也非常清楚,一旦我以人類之身從那裏離開根本不具備保護自己的力量,所以他在死前用血將我還原回吸血鬼的狀態……從吸血鬼變回人類那麽艱難,但回去卻如此輕易。”如果一個吸血鬼知道自己能擺脫永夜迎接陽光,代價是極高的致死率以及即便成功也會失去記憶,並且一旦接觸到吸血鬼的血就會立刻打回原形,他會作何選擇呢。沒有人會接受這樣一種方式,就連何塞也不能,現在的他連丟失關於弗林特的一丁點記憶都不舍得。 伊諾·特裏斯維奇從椅子上躍下,緩緩走近影石盤。他走得很慢,像一個從過去走來的幽魂,踏過無數的屍骸,踏過黃金的步道,見證過文明的頂點,也目睹過黑暗降臨。現在,他已經準備好步入深淵。 【我把來自過去的期待加諸在他們身上,他們也同樣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我。】【我不憎恨任何人,沒有心有不甘,也同樣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何塞仿佛心有所感地站起身,卻非常猶豫,沒有往前走上一步。弗林特在他身後輕輕推了下他的後背。 何塞抬腳走過去,跟伊諾相對而立。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像鏡子的內側與外側,因為身高完全相同,他們隻要看向前方,就能跨越過去跟未來的桎梏,彼此對視。光從他們頭頂射下,這不是真正的光芒,但也在他們周身覆上聖潔的光暈。【我跟你說這麽多,不是為了讓你再為我做什麽,恰恰相反——】【我是想要告訴你,過去的“罪孽”,我已經用我的生命償還了,所有的榮耀跟過錯都將被我一並帶走。伊諾·特裏斯維奇死了,有著這個軀殼這個靈魂的你,不需要為了他過去的牽扯被人裹挾著前進。】 【無論做任何事,都為了你自己和你愛的人去做吧。】 ——過去的債,我用死亡和密督因的延續劃下休止符。未來的你,用不著扛著它再度踏入泥沼。 【你能成功睜開眼睛本身就是個微小的概率問題,好好活著,珍惜生命,別像個老人家一樣想那麽多。】伊諾的話語跟動作都絲毫不拖泥帶水,他說完這句話後,輕輕吐出一口氣,微垂下眼,俯身準備關掉影石盤。“等等!”何塞想伸出手去阻止,但過去的東西他碰不到,自然也阻止不得。然而伊諾卻在這時奇跡般地頓了一下,沒有取下青金琉璃,而是又抬起藍灰的眼眸。【我不知道你這個小傻瓜是不是個死腦筋,我說得明白點,如果他們逼人太甚,就趕快離開密督因吧,去梅爾森林,我在安息地魔女那裏給咒法部隊留了後路。】他臉上的陰霾抑鬱一掃而空,開心地笑起來,說道:【一想到有人看到這段記錄就意味著我能以另一種形式重生,倒也不錯。行了,我走了。】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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