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藥的硝煙早已散去,惡魔的腳印也全都被腥鹹的海浪衝刷個幹淨,在傑森的帶領下海民不信邪地花費三天時間把整個岩洞的碎石都清理出來,可就算他們一絲不苟搜尋了所有角落,別說惡魔的屍體,就連一片指甲、一絲皮膚殘餘都沒能找到。所有人心中由此升起不祥的疑雲,他們究竟在與什麽東西在戰鬥?迷霧中的黑影僅僅是他們的幻覺、亦或是一場疑神疑鬼的大夢?唯一接觸到惡魔的弗林特成了眾人的焦點,他爬上過惡魔的身軀,將自己的武器刺入它的身體,遺留的聖詠已經在岩洞中被發現,那就說明的確曾有什麽帶著這把刀撞進陷阱,也許就是被它僥幸逃脫了。這成為沃絲人不再懷疑自身的突破口,在弗朗西斯的介紹跟擔保下,海民已經接受這個化名為艾倫的年輕人,大力稱讚他了得的身手,原本他們打算盛情款待,但弗林特的性格注定令他沒法跟熱情的海邊居民打成一片。弗朗西斯來到站在礁石上望著海麵的弗林特身旁,望向陸續離開岩洞的村民,輕聲道:“傑森往教會去了,他說這回無論如何都要拉一個神職過來親眼看看。”弗林特盯著腳下石縫中爬來爬去的青蟹,卻說:“沒有殘骸,痕跡也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他是覺得惡魔已經逃走,會在下一個月圓前後再度進犯嗎。”“這裏的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一隻金幣大小的螃蟹順著弗朗西斯的鞋麵爬到他身上,男人蹲下/身,用手接住這隻帶著濕氣的小家夥,“惡魔很可能受傷了,這下要打敗它變得容易許多。”“你也是這麽想的?”弗林特瞥見弗朗西斯手背上的小青蟹正在用支著長柄的複眼盯著他,他被圍巾遮住的臉上神色寡淡,“聖詠穿透它的背部,卻沒有血流出來,它真的是正常生物嗎,我覺得這裏的人太過樂觀了。”他的意思是樂觀的人包含眼前的弗朗西斯。“傳說惡魔的血液充滿毒素,皮膚布滿倒刺,行走之間散布瘴氣,人類根本難以近身。可是傳說畢竟隻是傳說,虛構的部分占據人們思維的主體,很可能事實並非如此,你已經接觸過它了。”“可博納塞拉並不被當成人類。”山中那座龐然大物對博納塞拉家族的定義烙於弗林特心中,“這裏發生的事早晚會傳遍整個密督因,幾天前的戰鬥根本算不上勝利。”“密督因已經在天使的庇護下安寧太久,久到幾乎所有人都不再去關注隨時可能到來的危機。希望人類還來得及回憶起自己該怎樣戰鬥。” 弗朗西斯幽幽歎息,一向柔和的神色中摻雜著凝重,他嚴肅地開口,說的卻不是關乎於惡魔之事,“你是人類,弗林特,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己排除在人類之外。”但在說出這話以後,弗朗西斯自己似乎感到有些不妥,他馬上沒了聲音,停了半天後又慢吞吞說道:“……我不是在要求你怎麽樣,我沒有資格這樣做,但無論吸血鬼還是博納塞拉,你們都是人類,這件事不會因為別人的看法而發生改變。”“我知道。”弗林特側開一步,像是沒感覺到弗朗西斯的注視,就如同自己的事無關緊要,“貝利亞夫人還不打算回來跟你會合嗎,顯然你的方法很奏效,把惡魔逼退了。”“那並非全部是我的功勞,你跟何塞幫我拖延了施法時間,否則很多法術根本來不及施展,這也是法師單獨作戰的弊端之一。”弗朗西斯補充,“謝謝你……願意相信我。”“你在說什麽。”弗林特終於不再去找別的東西轉移視線,目光落在深藍眼眸的男人身上,這也讓弗朗西斯驟然緊張,腳下差點打滑。“你沒有猶豫就跟我一起進了岩洞,也許我根本不能把你安全帶出來,但你還是相信我了,不是嗎。”弗朗西斯抿抿嘴唇,這張英俊的臉摻雜著極力掩飾的喜悅,甚至帶了點討好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彌補沒能陪在你身邊的那些時間,那、你有喜歡吃的東西嗎?等你媽媽回來,我們可以一起吃個飯,然後好好談談。”“談什麽?”弗林特問,“你們會告訴我這些年你們究竟在做些什麽,還有你為什麽從來都沒在我的生命中出現過嗎。”弗朗西斯卡了下殼,手背上的青蟹吧嗒掉了下去,緩緩爬走了。“……這件事我一定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弗林特祖母綠般的雙眸輕眨了下,“那麽,我就暫時當作你有難言之隱吧。”反正,隻要不期待就好了,不期待就不會失望。何塞斜著眼睛透過窗簾盯外麵,看得眼睛都酸了也辨認不出礁石上站著的兩個人在說些什麽,更何況弗林特擋著嘴,更看不出來。弗林特往漁村的方向走了,反倒是弗朗西斯先生正在回來的路上,何塞終於舍得放下手裏攥出一片褶皺的窗簾,比起惡魔到底有沒有被消滅,他更擔心弗林特與自己父母的相處。前者是遠慮,後者是近憂,何塞選擇先操心自己能影響到結果的事。米迦爾也去漁村裏幫忙,現在隻有何塞這個白天不能出門的選手窩在屋子裏,他等了半天也不見弗朗西斯先生回來,但在他以為對方半路出了什麽狀況之前,這個魔女之子終於推開家門,手裏抱著看上去很重的一袋子布料。“弗朗西斯先生,這是……?”何塞給他搭了把手,發現這些布都厚實得很,卻不像用來做衣服的材質。“家裏的窗簾有些透光,所以我準備換一換。”弗朗西斯解釋道,他看著何塞的目光一直都柔和無比,“雖然些微陽光對吸血鬼的灼傷並不致命,但你是我的客人,我還是希望你能在這裏住得舒服些。”“您太周到了。”何塞有點受寵若驚,卻見弗朗西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就問:“您怎麽了?”“我這裏沒有冰棺,這兩天都讓你睡了地下室,等窗簾做好你就可以到房間裏睡了。”男人前麵說的這些話其實隻是鋪墊,他後麵想說的才是重點,隻是他更加吞吞吐吐,“你們……你和弗林特睡一張床嗎?我在想要不要給你們做一張稍大些的床……”“!!”何塞仿佛遭遇晴天霹靂,眼前飛馳而過自己跟弗林特來到漁村後的各式舉動,最終定格於那個情不自禁的擁抱。“我們、就、不是您想的那麽……”“那麽?”弗朗西斯好像懂了,也好像沒懂,“我很高興他有喜歡的人,也很高興那個人是你,何塞。”聽到這話,原本驚慌失措的何塞突然平靜下來。他心想,弗朗西斯不是那些成天把狩獵吸血鬼掛在嘴邊的獵人,這個男人應該更能理解與博納塞拉相愛是怎樣一回事,自己和弗林特的感情會被這個身為父親的角色祝福,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弗朗西斯的表情也在極力表現這一點,他溫柔地看著何塞,唯有目光透著一種過來人的滄桑感,仿佛一切都包含在其中。“謝謝您,弗朗西斯先生。”何塞心裏大石落地,說不上的喜悅,不過他沒有忘記自己還有個不情之請,“您可不可以教我法術?我想我應該掌握更多對抗惡魔的方法,血魔法以自身作為驅動的燃料,我這種情況能夠更好施展,對嗎?”“是的。”聽到何塞對於血魔法的說法,弗朗西斯似乎想要訂正,但最後還是沒有多說。“雖然你現在力量被壓製,但也足夠了,隻要得知演算式,你就可以重現許多魔法。”“原來您知道我力量被壓製的事。”弗朗西斯點點頭,“我能感覺到。”他眉頭舒展,笑了笑,“如果你想學,我會教你。”“我說過了,路途遙遠,主教大人還沒能從灰堡趕回,等他一回來我一定把這件事稟報給——”“那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們這些海民每時每刻都在受那些怪物威脅,這回你們無論如何都要派人過來,惡魔真的出現了,而且可能再來!”自迷失海濱而來的傑森在教會門口吵得臉紅脖子粗,身後是其他村莊推舉出來的代表,可他單方麵的爭吵並未讓聖徽下站著的教士出現特殊的反應,他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不住地點頭稱是,目光卻心不在焉。克拉山脈以南沒有北邊那種像樣的城市,因此南部教區的天使教會設在現任主教的居住地,一個叫德蘭鎮的地方,從海岸過來要走上兩天。這裏的主教在前往灰堡參加儀式前曾囑咐過留守的教士們,迷失海濱出現惡魔實屬天方夜譚,叫他們無需理會,等他回來後再來料理這群難纏的海民,因此今日留值的教士芬利隻能好說歹說勸住傑森等人,以防他們衝進教會驚擾到貴客。傑森眼中似要噴出火來,海邊的住民都孔武壯碩,白淨圓滑的教士被瞪得後心直冒冷汗,卻依然橫在門口,怎麽都不吐口。“你們總該派人過來看看。”傑森咬著牙一字一句,被身後的人拉著,強行保持最大的克製,“如果它繞開海岸,直接跑到內陸來,到時候無論你們這些教士還是那幫貴族,誰能逃得了?”芬利一瞬間露出嫌惡的神色,很快收住,他整整自己身上的衣袍,官方而平板地道:“天使會永遠庇佑密督因,惡魔之流不過是爾等的妄念罷了,況且——”他笑了笑,指出道:“照你的話,惡魔不是被打跑了嗎?既然你們都能打敗它,這‘惡魔’也不過如此。”“你說什麽?!”傑森提高聲音,吼道:“我們有天使加護的好運氣,還有個身手高超的幫手,這才度過危機!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你——”眼看本來熄滅的火氣又死灰複燃,教士一臉絕望,正在這時,教堂內部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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