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弄小孩。燕期哂笑一聲,暗諷著自己,右手的關節一陣麻木,小星星逐漸也失去了閃爍的能力。旋律古怪地爬行著,演奏者恍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直到另一雙白皙的手掌搭上他的手腕。聆春不知何時走到他的身前,抱著他的腰靠在他肩頭,小聲說:“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真的小星星。”男孩的麵頰泛著潮紅,甜甜地笑著,露出兩個梨渦:“我好開心啊。”燕期僵了僵,即刻伸手抱住了他,聆春張開毛毯,把高大冰冷的機器人也拉到溫暖的天鵝絨毛毯中。他們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繼而在雪中躺倒在地,蜷縮在一塊,臉貼著臉,鼻子貼著鼻子,彼此交換著呼吸。燕期突然想起來,他們是睡在垃圾堆裏,龐大的金屬廢物理所應當躺在垃圾堆中,如果不是身旁誤入了一片鮮活的春,他恐怕會選擇永遠滯留此地,不再離開。雪越下越大,不知過了多久,身邊萬物被空茫的白色覆蓋時,天空中忽然綻現出瑰色的極光。男孩癡癡地看著,發出一聲驚豔的讚歎。玫瑰色的炫目光輝遍布天幕,燕期抬眼看著,在男孩耳邊說:“自太陽來的帶電粒子與大氣碰撞所迸裂出的色彩,曾經隻現於兩極,天災開始後,變得頻頻常見起來……我們的研究最怕這樣的氣候,因為它會吸收無線電波,對伊甸園的運轉造成致命的破壞因此天空出現玫瑰,就意味著長時間的戰爭和無數日夜的不休不眠。”他頓了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第一次知道,撇開這一切後,它竟然會是美的。”聆春安靜地聽著,無聲點了點頭,極光確實是美的。燕期拉著他的手,遙遙指著城牆內光輝散落的地方,告訴他哪束光對應著酒吧,哪束光對應著研究室,哪裏是學校,哪裏是政要機關,哪裏是金色大廳,男孩的思緒隨著奪目的玫瑰乘雪飛去,他仿佛看到了藍眼睛的燕書意步履如飛地穿梭在一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裏,在宴會上談笑,在課堂中雄辯,在酒吧隨著音樂起舞,在金碧輝煌的演奏大廳裏熱情勃發地奏樂;他仿佛看到年輕的血肉之軀從小到大的生長曆程,燕書意應該總是冷淡傲慢的,走到哪裏都昂著頭,抬著下巴自上而下地指點,但他又必然敬畏自然與生命,將全部的鮮血與熱忱都注入了有關拯救的課題。他像一架流落於廢墟的鋼琴,交織著黑白,分攤著是非。男孩心想,他應該被擦得幹幹淨淨的,覆蓋在天鵝絨之下,而不是被無情的規律篩落到垃圾的頂層。燕書意的故事講完後,他們便沒有再說話,但也沒有人鬆開牽著彼此的手,雪花飛舞,極光隱現,壯美絢麗的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洪水漸漸退去,燕期忽然勾了勾聆春的手指,將一個大小剛好的圓環套在了男孩的無名指上。男孩低頭一看,那是一個穴魚罐頭的拉環,斷口處被人仔細地打磨過,新抹了粘膠,還沒有晾幹。“這是什麽?”聆春茫然問道。“噓”燕期示意他噤聲,機械掌摸進男孩的外衣口袋,拉開拉鏈,取出那枚晨星般耀眼的藍寶石,底朝下,大小恰好,穩穩當當安在了拉環的頂部。“送你了,小男孩。”燕期刻意用平淡無波的機械嗓音掩去緊張,“這是我給你的戒指。”“它現在是你的了。”act 3.end第19章 act 4. 紫河車 01長達二十分鍾的“叫醒鈴”喚醒了沉睡的人類世界。聆春背著書包,牽著機器人寬大的手掌,走在回家的路上。沉重的書包是他們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戰利品,裏麵有一些細碎的零件,一套修理工具,一台廢棄的老式筆記本,還有一本罕見的紙質書。紙質書保存得並不完整,因為經過反複的水洗而看不清字跡,隻有覆了薄膜的書封上隱約可以看到書名中的幾個關鍵詞:“末世紀”、“性剝削”、“婦女”,以及作者的筆名:“何處望月”。“出生日期2142年四月十五日,出生地是內城187街區,算是比較中心的地方了,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家庭主婦……噯,我跟你確認基礎信息呢,沒問題就說是。”女子像犯人一樣低著頭,昏暗的房間裏隻擺著這一張小方桌,她坐在桌前,陪她進來的瘦小男人站在她身後。對麵坐著的魁梧男性則是她此行的“審判長”,此刻正握著筆,在蓋著紅頭公章的褐色文件袋上沙沙填寫著。“是的,沒問題。”女人戰戰兢兢地回答。“嗯……2160年畢業於中城大學,留校當講師,兩年後評上副教授,你那時打算留校任職吧?”“是的。”“63年天災爆發後,辭職去當記者,跑到外城做暗訪,暗訪對象是,呃,性工作者。你確定?”“是的,我確定。”“行,66年以‘何處望月’為筆名自費出版了相關書籍你沒填寫書名。”女人猶豫了一下。“是什麽?”對麵有點不耐煩地按了按原子筆的筆帽。“《無處不在的性剝削末世紀下婦女將何去何從?》。”“……”男人沉默片刻,沙沙記錄下來,不經意間笑了聲,忽然放鬆了繃緊的肩膀,調侃道,“這年頭自費出書很貴吧?是不是傾家蕩產了?哦,我看到了,‘同年,從毓秀花園搬遷到城牆公寓’,你把房子都賣了?”“是的。”“好吧。”他繼續念,“67年,組織遊行,反對代孕自由化,68年,也就是天災第五年,你被要求離開內城,原因是非法聚集,惡意散播傳染病,同年你遭到了不明人士襲擊,收獲了這條,嘖,有點慘的左腿。”“……是的。”“你是被驅逐出城的。”男人重讀了“驅逐”兩個字,濃眉緊皺著,嘴唇抿得很緊,用遺憾的語氣說,“這讓我們很難辦,你認為自己政治審核能夠合格嗎?”“我不知道。”女人精致塗抹的唇線絞在一起,微微發抖,濃麗的妝容無法掩飾她的不安,站在她身後的瘦小男人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立刻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用力握緊了那隻布滿皺紋的手掌,幾不可聞地小聲哀求,“幫幫我。”瘦小男人拍著她的背脊,對書桌對麵的人說道:“老林,先例也不是沒有過,小月都在城外呆了這麽有二十年了……現在裏麵也沒幾個人記得她,你也說了,這次不是讓我帶人一起進去……”“誰讓你看上這麽個棘手的妞看著也不年輕了吧,你圖個啥。”一對上老朋友,“審判長”的語氣自然而然地熟稔起來,他點了根煙,用力吸了口,一邊從書桌下翻出一摞,貼著桌麵滑過去,“也不是不好辦,要花點功夫打點,你要是真的要,喏,簽一下這個。”瘦小男人瞥了眼,那是一張賬單,上麵寫了一個足夠讓他傾家蕩產的天文數字。“要這個數?”他猶豫地問。“你都要進去了,還要錢來做什麽?”老林不耐煩地說,“多點怎麽了?”“這可不是,還得去借嘛……”瘦小男人摸了摸鼻子,他即將成為伊甸園永久住民的好事早被嚷得人盡皆知,“大夥都知道我要進去,誰肯借我錢?借了怎麽還?”老林嗤笑一聲,不說話,顯然是覺得自己的老友在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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