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春不敢看他,悶悶地點了點頭。機器人上前一步,單手抓著他兩個手腕掀到頭頂按在牆壁上,低頭撩起他的衣服,含住那顆清晨格外精神的乳粒。“燕,燕期。”聆春囁嚅著,白皙細瘦的腰微幅地顫,“我還要上學。”機器人抬眼,金屬珠折射了氣窗透進的陽光,裏麵有火苗在燒。“小朋友,乖。”他說,“我幫你吮幹淨,就不怕別人發現了。”最終聆春在春季學期的第一天遲到了,在他單薄的校服下麵,爛熟的乳果腫成了原來的兩倍,粉紅的乳暈上殘餘幾枚齒痕,鮮亮得像打了蠟。曆史老師點頭放他進了教室,聆春躡手躡腳地把自己塞進最靠角落的位置,他恨不得自己變成芝麻粒一樣的大小,這樣他就不會打擾到任何人,教室裏也不會有同學暗罵他是“不守規矩的煩人精”。課桌是聆春的保護膜,他把自己蜷進一平方米的領域,低頭看放映機投射在桌上的虛擬影像書籍早已退出曆史的舞台成為昂貴的曆史藏品,末時代最缺少的就是能真切握在手裏的東西。曆史老師推著眼鏡,在講台前坐著,對著光幕毫無起伏地念起課本。這一課依舊是末代史,古代史、近代史、舊現代史是高一高二的學習內容,高三的曆史學習任務除了複習以外就是對末代史的粗略了解,教材編寫者將現代史以第45次天災為截點,分為“21世紀現代史”與“22世紀現代史”,但這兩個名字顯然太長,人們通常簡稱前者為“舊現代史”,後者為“末代史”,帶著悲觀的色彩,幸存者們把他們腳下所站立的,稱為人類最末的時代。聆春並沒有聽老師講課,他目不斜視地看著翻動的書紙仿真投影,飛快地記憶。末代史學習不需要理解,按照考綱的要求,22世紀現代史相關命題僅限於曆史事件與人名的記憶書寫。聆春不擅長汲取他人語言中的信息,他常年孤軍奮戰,與裝載了四十幾人的班級脫節,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坐,一個人默默無聲地背誦。“下麵課本統一翻到二十三講。”講台上老師提高了聲音,鑽入聆春的耳中,“這課的內容會考,也隻會考一道題,填空或者選擇。同學們記住了,如果看到‘身為伊甸園締造者,卻被以反人類罪名論處,在現代史上引起巨大爭議的人物’這樣的題目,或者相類似的其他表達,你們要填的答案就是下麵這個”虛擬書頁翻過,聆春猛地抓住了課桌的桌角。盡管如此他還是弄出了不小的動靜,周圍三兩人側目看他,擰著眉,神情很不耐。聆春無聲地道了歉,埋頭看向課本,第二十三講的名字叫:“伊甸園的締造與建立,反人類的罪行與惡果:方舟計劃總工程師燕書意”。課題右側有一張兩寸大小的彩照,圖注是“19歲的燕書意獲得世界創意程序杯金獎”。圖片上站著一個黑發藍眼的青年人,是個混血第五十次天災前後人類可居住地的麵積便已經不再有劃分國界的條件,因此燕書意典型的東西方糅合樣貌在當前並不罕見。他留著一頭微長的黑色卷發,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顯得很精神,同樣帶著銳意的藍眼睛和薄到堪稱鋒利的嘴唇讓他看起來英俊又高傲,再加上年紀輕輕便取得的重磅成就,他舉著金色地球杯的動作都透著點不屑一顧的懶散和輕狂。但聆春隻是盯著那張臉。太像了,即便被替換成契合不完美的鋼材,也太像了。聆春的思緒飄出窗外,他想到清晨還埋首在他胸口放肆的0427,想到那具金屬義肢組成的冰冷軀殼,還有那張即便換了樣子也英俊非常的臉。模糊的視線逐漸對焦,記憶中粗糙的機械與照片上鮮活的肉體重疊在了一起。他開始看曆史書上對燕書意的介紹。他本不用看的,結業考試並不會考一個死刑犯的生平故事。但他還是看了。“2153年,燕書意出生在內城望春區的一個顯赫家庭,他原本可以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儒雅的東方父親,溫柔的西方母親,還有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可愛頑皮的妹妹……如果那場人類史上最漫長、最黑暗、最泯滅人性的,為期九年的天災不曾降臨。”第5章 act 1. 藍色石斑魚 05自二十一世紀中葉起,一直到現在,“天災”一詞一年不落地高居世界日用語使用頻率排行榜榜首。最開始是頻繁爆發的自然災害,交替侵襲人類領土的洪水、海嘯與颶風,再後來是來源不明的輻射和瘟疫,變異物種頻繁地出沒在城市各個角落,惡鬼般窺視著主宰了地球幾百萬年的人類們。每次天災的持續爆發時間從最初的一個月,逐漸變為三個月、六個月、九個月,最終穩定在一年上下,人們稱之為“1災年”;而災年與災年之間容人們喘息的間期,則從最開始不會引起重視的十二年,逐漸縮減為十年、五年、三年,這段短暫的穩定期被命名為“和平年”。燕書意出生的時候,人類正好進入第一百個和平年,這個和平年長得不合規律,長到人們產生了一種錯覺天災不會再回來了。人們在僅有的領土外圍築起堤壩般高大的城牆,抵禦隨時可能到來洪水,然而堤壩鑄好後三年、五年、十年,天災都不曾降臨。一部分人類已經開始為戰勝天災而高唱讚歌,另一部分則不敢鬆懈,戰戰兢兢地等著,為之產生了兩派不斷博弈的政黨。當和平年越過第十二個年頭超過曆史上第一個和平年之後,人們終於相信懸在頭頂的達摩克裏斯之劍已經消失,十二年足夠他們忘記上一場天災帶來的折磨,甚至建立起“準備萬全、攻無不克”的自信,惶惶度日的時間過去,他們開始在虛擬社區中狂歡。燕書意的父母同樣如此,他們決定哺育第二個孩子,燕書意的母親在第十三年的春夜分娩,伴隨著低鼾一般的春雷和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燕書意的妹妹來到了這個世界。燕書意的父母給女兒起名叫“燕春和”,寓意春和日麗、天下太平。然而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這竟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個春天。春雨一夜之間化為潑天的冰雹,天火四降,洪水泛濫,這一場蓄勢了太久的天災持續了整整九個天災年,為時之漫長、後果之慘烈,前所未有,聞所未聞。在第三個天災年時社會已經無法負擔大範圍、大幅度的永久致殘和精神傷害,既往以來飽受爭議的安樂死法案全麵通過,安樂死委員會組件成立,規定但凡“經三甲醫院診斷患有重大身體、精神疾病且無治愈可能,並由相關委員會判定其生命延續對自己、家人及社會均構成無法承受的負擔”,即可適用安樂死。至此,燕書意失去了他的父親和母親,他像一個幽靈一樣,每天站在廢墟中,撐著由於使用過度而變得畸形汙損的長傘,一邊冷眼看著網吧裏死也要死在虛擬社區中的災民,一邊麵無表情地聽安樂死委員會的誌願者在他耳邊解釋他妹妹的情況,遊說他為她辦理安樂死手續。他身邊小小的,畸形的,醜陋不堪的燕春和拉著他的衣袖,甜甜地說:“哥哥,我不想死。”教科書上說,燕書意創造巨型全息虛擬社區“天空城”的初衷是為他的妹妹創造一個能夠自由、快樂、無憂無慮成長的世界。他在第七個天災年憑借這個創意獲得了金球獎,在九年天災結束後,二十一歲的燕書意接管了政府用於緩解災後社會性ptsd的“方舟計劃”,並成為總工程師。“方舟計劃”在“天空城”的基礎上將這個用於娛樂的虛擬社區進一步推廣覆蓋,六年後,2178年,一個製度完善的,仿真度極高的虛擬世界伊甸園,正式滲透進所有人類的生活。每個城牆內的合法公民都有資格購置連接伊甸園的球型艙,球形艙在災年可以用於保護公民的身體並定期提供養分,而人們的意識則通過連接進入龐大的虛擬世界中,在那裏,有陽光,有四季,有幅員遼闊的疆土和風景,有消失已久的生物和美食,有21世紀現代史中才能見到的,人類文明的巔峰時刻。人們通過進入伊甸園逃避天災加諸於他們身體與靈魂的痛苦,但燕書意本人則在伊甸園工程結束後功成身退,消失無蹤。如果他從此悄無聲息地離開,安度餘生,那他必將名垂青史,為後世所稱讚。但是,顯然他沒有,他因為一己私欲,打破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平衡。2178年冬,燕書意暗中夥同安委會,在妹妹燕春和實施安樂死的過程中,將她的意識永遠地留在了伊甸園裏。曆史書上極具主觀色彩地將燕書意此舉稱為“惡意造神”。造神事件的敗露直接引發了2179年春的自殺浪潮所有經曆過天災的人都想成為伊甸園的永久居民,這樣他們就不必再花巨款供養蛋艙,不必受限於每天9小時的登錄時間,更不必為了隨時可能到來的天災和死亡勞心勞力,他們可以永恒的存在在精神世界中,擺脫肉體的疼痛和死亡,進入真正的極樂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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