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邱看著他難得乖巧的模樣,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臉。太|安分了,傅子邱都不習慣。就像親耳聽到顧之洲說出那樣一句服軟的話,陌生的叫他心碎。那是顧之洲一百年前的未盡之言,摻雜著真切的懊悔與濃鬱的思念,不知在夢裏反複排練了多少次,才終於如願以償的吐露出來。他的心思太簡單了,純的像一張白紙,卻被主人堆疊了太多東西,藏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若非神誌不清,壓根別想從他嘴裏撬出來一星半點。顧之洲鼻尖冒出汗珠,細小的一顆顆,像綴落凡塵的雨點。天越來越冷了,地下的彌勒城更甚。傅子邱拿指尖刮去那點汗水,起身在房裏點起暖爐。這爐子擺在這兒就圖個好看,傅子邱死了之後身上就沒熱過,自是不怕冷的,暖爐毫無用武之地。顧之洲不一樣,他從小畏寒的厲害,現在還病著。過了一會兒,鬼兵送來一碗熬好的藥湯,外加一支活血祛瘀的藥膏。傅子邱捧在碗坐在床頭,俯下身靠近顧之洲耳邊,輕輕的喊:“之洲……”他一隻手被碗麵的溫度捂熱,撫上顧之洲的後頸捏了捏:“醒醒,喝了藥再睡。”顧之洲吸了吸鼻子,一場好夢還未冷卻,茫然的睜開眼睛。“啊……”他抽了口氣,眉頭緊緊蹙起,後背那根骨頭炸裂般疼痛,囁喏著:“疼死了。”顧之洲腦袋昏沉,眼前似蒙了層紗,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背後。一湯匙觸到嘴邊,他也下意識吞下。被高燒折磨的幹裂的唇瓣,氤氳開淺淡的水色。傅子邱看出來他意誌並不清醒,邊喂藥邊哄:“喝了藥就不疼了,來,再喝一口。”到底是沒喝完,幾勺過後顧之洲就沒了動靜,儼然又睡著了。傅子邱喊了一聲他都沒醒,無奈之下隻好暫時將藥碗擱下。房中的暖意已經浮上,傅子邱掀開被子,蘸了點藥膏在手上,冰涼的膏體觸到裸露的肌膚,顧之洲不受控製的縮了一下。傅子邱第一次直麵這具身體,那種心疼到無法呼吸的感覺比徒手去摸更甚,以至於他不得不看一看別的東西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知道這些傷痕的由來,好像徒增了許多痛苦,如同負重行走在風沙連天的荒漠之中。眼睛被沙子眯的酸澀,每走一步,身體便要墜下更深的一步,連脊梁都直不起來。顧之洲又做錯了什麽呢?一百年前他不喜歡自己,傅子邱從未強求過,更別說責怪。但自己的喜歡沉甸甸的落在顧之洲身上,逼得他用這樣慘烈的方式看清自己的心。這麽多年,他不好過,顧之洲比他更加煎熬。傅子邱盡量輕柔的抹開藥膏,在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上,細細揉按凝結的血淤。他能感覺到,每碰一下顧之洲就要抖一下。他知道,他很疼。他疼了一百年,他恐怕要疼一輩子。傅子邱狠著心把藥塗完,上去把顧之洲攥緊被單的手解救出來。他親吻顧之洲發熱的手背,又拿牙尖在上麵磨了磨,對自己受過的委屈隻字不提。這並不是一種能用言語形容的感覺,似乎隻能用缺憾來收尾的感情突然峰回路轉。強烈的抱憾終身被小小的滿足就能填滿,他好像不是等了一百年,而是生生世世。“尊上,天界的人聚集在神鬼境外,為首的是破星將軍褚城。他說,隻要我們把負雪君交出去,兩軍就不會開戰。”“我們的人呢?”長樂答道:“鬼兵已集結完畢,卿塵和餘歲聽聞此事也從妖界趕了回來。”傅子邱皺起眉:“他們去做什麽……”“妖界與神鬼境相接,他們離的近,消息到的快,我也攔不住。”“罷了,”傅子邱歎口氣:“先守吧,告訴褚城,人我是不會給他的。”“尊上……”長樂上前半步,猶豫道:“您……當真要為了負雪君,和天族開戰?”傅子邱抬眼看著他。“兩軍交戰,死傷難免。”長樂的聲音低了下去:“負雪君的命是命,修羅道千萬鬼兵的命……也是命啊。”為何要用那麽多血,去保護一個非我族類之人。長樂咬了咬牙,未將話言盡。傅子邱貴為魔尊,他說要戰,誰敢道不。長樂此舉,實在僭越。他已經做好準備挨訓受罰,不料傅子邱聞言非但沒有惱怒,反而低垂了眉眼,整個人塌了下去。從前,長樂覺得尊上是一座山。他是萬魔之尊,坐擁三道,統領百萬鬼兵,是妖魔鬼不倒的依靠。長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在傅子邱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糾結、苦惱、無奈,像是將自己擰成了一股繩,與肉|體的緊繃相對的,是來自魂魄之上的深深地無力。最後,傅子邱說了一句:“抱歉,我沒辦法了。”又是這種感覺,陌生中暗含著刻骨的熟悉,如同在煉獄中反複了千百遍,隻想不顧一切的,傾盡所有去換回他。傅子邱像是已經窮途末路,自己將自己給困住:“這世上,隻有我能護著他了。”卻在此時,鬼兵匆忙著跑來:“尊上!尊上!退兵了,天族退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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