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它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暴露在天光之下,好似當眾打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顧之洲呼吸都停了,他像是被端上屠宰場待宰的羊羔,袒胸露乳,扒皮抽筋,連最後一點尊嚴都要被屠刀刮個幹淨。“顧之洲。”傅子邱低頭湊近他。顧之洲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人一把提起,全身的筋脈都跟著抽動。傅子邱會問什麽,可能是“滄浪為什麽會在這兒?”,或者是“你為什麽會把滄浪撿回來?”,要麽就是“你那一身的傷根本就是跳斷劍崖造成的!”。顧之洲借著那點了解,暗自揣度傅子邱的心思。喉頭不自覺的上下滾動,他慌不擇路的琢磨著該尋一個怎樣的借口遮掩過去。可都太假了,連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不承想,顧之洲自以為是的心有靈犀在這一刻失效,傅子邱睜著那雙無神的鳳目,一句話剖開他的心髒:“顧之洲,你喜歡我是嗎?”顧之洲狠狠一顫,全身都軟了,他爛泥似的癱在床上,腦袋全空了。這壓根不是什麽問句,寥寥幾字裏是十二萬分的篤定,是顧之洲一百年來全部的心思。太狼狽了,顧之洲想,這樣揭穿的方式實在是太狼狽了。一百年前,他親手碾碎了傅子邱的一往情深,打他、罵他、侮辱他,連他的心意都要毀的幹淨。後來分道揚鑣,其間橫亙不去的溝壑更是難以撫平。但顧之洲偏生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候,追悔莫及的意識到自己對傅子邱的感情。這算什麽?人家已經忘前塵、斬情根,就此翻過顧之洲這一頁,開啟自己的新篇章了,他反倒沒皮沒臉的喜歡上了,不難看嗎?實在是太難看了,連自己都覺得輕賤。但顧之洲是誰,瞬息之間連由頭都沒想好,開口便要否認。“你要說‘不’是嗎?”傅子邱搶在他說話前打斷,他欺近對方的胸口,強有力的手臂一箍,惡狠狠的掐住顧之洲的腰。他靠近顧之洲的鼻尖,近乎逼迫的瞪著他:“那你告訴我,滄浪為什麽會在這兒。”顧之洲說不出話。傅子邱又問:“你告訴我,你這一身的疤是哪來的?”“你告訴我,你在我屋裏住了一百年到底想幹什麽!”顧之洲前所未有的失措,他抓住腰上的手,逃避似的把臉撇到一邊,生硬又弱勢的找回一點聲音:“……你別自作多情。”“我自作多情?顧之洲,你敢說滄浪不是你撿回來的?”顧之洲緊張的皺著眉,被刺激了個透,壯著膽子叫囂耍無賴:“是我撿的又怎麽樣?!誰規定我不能撿了!”“劍斷了就斷了,你為什麽要撿?!”傅子邱對著顧之洲的左耳吼了一聲,終於忍無可忍的咬了上去。“嘶”傅子邱咬的用力,宣泄似的,卻隻一下就不舍得再下嘴。他將額頭抵在顧之洲脖頸間,雙臂逐漸收緊:“混蛋。”“顧之洲,你這個混蛋……”傅子邱聲音顫抖,從凶狠到委屈隻用了一瞬:“你還騙我,你那一身的傷根本就是跳斷劍崖造成的!”“姓顧的,你嘴裏有一句實話嗎!”顧之洲黯然垂眸,半個理由也想不出了。他恍惚著回憶起那天,傅子邱把滄浪扔下了斷劍崖,頭也不回的走了。他一個人站在崖上看了好久好久,滄浪折斷時淒厲的錚鳴剜在了他的心上。那一刻的顧之洲,好像徹底失去了理智,師父的死沒能壓垮他,傅子邱的離開沒能折斷他,但他卻要為這把劍支離破碎。然後他跳了下去。斷劍崖下劍氣縱橫,幾千年的廢劍在這裏堆積,常人靠近一步都會被淩厲蕭索的劍意壓的胸肺劇痛,更何況是跳下去的人。大概是痛到了極致所以連感官都模糊起來,顧之洲一邊被無形的劍氣淩遲,一邊執拗的踏上鋒利的刀刃。白衣浸血,皮肉被割裂,又很快被自身的靈力修複。腳掌被無數碎鐵剮蹭的血肉模糊,新肉還沒長出來便爛掉,可顧之洲不在乎。他素來一意孤行,倔起來十匹馬都拉不回。後來,他在那場血色酷刑中集齊了一十八塊鐵片,費盡最後一口靈力回到崖上。淮初找到他的時候,顧之洲幾乎已經沒什麽人樣了,全身上下沒一處好肉,卻緊緊抱著懷裏一堆廢銅爛鐵不肯撒手,哪怕那些尖銳的鐵片在他本就爛的徹底的血肉上劃的更深,讓他更痛,他都沒有放手。顧之洲的聲音啞了,良久,他道:“……放手。”最難熬的時候他用盡力氣也不肯放手,現在好容易抓住,竟然又不敢要了。“有那麽難嗎?”傅子邱卻道:“承認你心裏有我,真的那麽難嗎?”“我心裏有你,”顧之洲點了點頭:“你是我的師弟,雖然已經離開劍門百年,但畢竟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對你,我做不到無動於衷。”他在錯落的痛楚中為自己開脫:“滄浪,是我撿的。我撿它,一是覺得可惜,二是因為滄浪和瀟河一樣,都是師父親手打的。他走了,我不想看他的心意被人這樣糟踐。騙你,就是怕你像現在這樣想那麽多有的沒的。至於喜歡……”顧之洲笑了:“要我承認這個,還真有點難。”第36章 36.顧之洲說完,再也不客氣,身體猛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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