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洲一層衣衫被冷汗濕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叩住傅子邱的掌心。他用了很大的力,怕傅子邱跑了似的,指尖嵌進皮肉裏,抱住一葉浮萍一般緊緊地抓著。“顧之洲!你究竟有何臉麵做墟餘劍尊!”淨愁高喝一聲,和顧之洲記憶中的聲音重疊,竟未能分清現在究竟是百年前,還是百年後。他恍惚的看見那個在人群中孤立無援的自己,形單影隻,連自己都可憐自己。“我……”顧之洲動了動灰白的唇,目色儼然已經赤紅一片。他看起來暴躁、凶狠,不管不顧渾身是刺,說不出一句話。好像被囚入深淵,困獸般顫巍巍吐出幾個字:“……我殺了你們!”正在這時,耳畔氣息拂動,傅子邱揚起一側眉角,空洞的眼睛不無輕蔑的凝視著麵前這些咄咄逼人的嘴臉。看不見,但不難想象。“哦?”傅子邱緩緩吐出一個字,有幾分玩味道:“他沒資格做這個劍尊,你們有?”淨愁氣極:“傅子邱,這裏何時有你說話的份?”“是麽。”傅子邱冷笑一聲:“那我就和你們說道說道,誰有資格在這兒說話。”他安撫顧之洲的手未停,動作極盡輕柔,滿滿都是寵溺。可對著幾個老頭兒,那嘴卻像長滿了刀子,絲毫不留情麵。傅子邱道:“在內,顧之洲才是靈霽洲長、劍門首尊。你們幾個見了他,不行禮參拜也就罷了,仗著自己輩分高、歲數大,靠山吃虎,還要埋怨山太高,哪兒來的道理?”“對外,我是修羅道主,上三道中我稱一聲魔尊,和天帝都要平起平坐,我想去哪,愛去哪,幾時輪得到別人插嘴。幾位長老在我麵前這樣大呼小叫,是也想嚐嚐我修羅道治下的手段麽?”傅子邱的聲音越來越冷,說到最後,話鋒中殺意畢現:“怎麽,還想用靈霽那套門規來懲治我?你們夠格嗎?”“……你,你!”幾個老頭被這陣勢嚇到,不由自主的後退幾步。“你們靈霽的家務事,我管不著。但今日這遭,是你們對負雪君、對我不敬在先。回頭我一定如實稟告天帝,向他老人家好好討要個說法。”傅子邱將“好好”兩個字念的極重,說完兩手一撈,直接橫抱起顧之洲往前走。淨愁幾個人聽傅子邱還要向天帝告狀,腿都哆嗦了,竟自覺主動的給他讓道。傅子邱眼睛看不見,但對墟餘峰熟稔至極,步子邁的又沉又穩。他麵色冷然,恨自己眼盲,隻能通過懷中人濕透的衣衫察覺他狀態不好。未行幾步,埋首於他頸側的顧之洲有了動靜。聽他有氣無力的問:“當真要告訴天帝嗎?”傅子邱知道他嘴硬心軟,回道:“自然是嚇唬他們的,又不是同爹娘告狀的小孩子。”顧之洲笑了兩聲:“哎,你放我下來。”此處臨近山門沒什麽人,撞見玉蓮峰幾位長老實屬運氣不佳。再往前可就不好說了,劍門弟子人來人往,別給人看見亂說閑話。傅子邱了然,依言把人放下:“你……還好嗎?”“好著呢。”顧之洲故作輕鬆,衣服濕漉漉的黏著後背,嘴上還要調侃別人:“我怎麽覺得你眼睛也沒瞎啊,這麽輕車熟路的。”“我沒忘。”傅子邱頓了頓,倏而正色起來:“墟餘峰的一切,這裏的路,屋內的擺設,花園的景致,我一點兒都沒忘。”他提到路,提到擺設,提到花園,說一切都沒有忘。顧之洲情不自禁的咬緊牙關。他想起重逢之初,傅子邱對他說,這麽多年過去,滄海已成桑田,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所以,傅子邱沒有忘記墟餘峰的每一條山路,也沒有忘記劍門的每一處花草,這裏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點點滴滴。而這點滴之間沒有顧之洲的方寸之地。傅子邱獨獨忘了他。如果傅子邱沒瞎,他大概能在顧之洲素來強硬刻薄的麵上窺見零星不可名狀的哀傷,那點兒情緒的顏色灰灰淺淺,似是刨了光的琉璃,黯淡又晦澀。顧之洲鬆了鬆領口,岔開話題:“那幾個老頭兒把我氣死了,要不是你攔著我非得好好教訓一頓,管他們是不是什麽長老。”“玉蓮峰的長老輩分高,倚老賣老慣了。雖然他們掀不起什麽風浪,不過……若總這樣出口傷人,時間長了於你名聲有損。別太心軟,該懲治就懲治。”“嗯,我有分寸。”走到岔路口,顧之洲道:“我先不回蕪月閣了,門中還有事兒要處理,你等我一下,我喊個人送你回去。”“哎,”傅子邱拉住顧之洲:“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能回去。”“你行嗎?”“行。”傅子邱點點頭:“你休息一會兒再忙,先把衣裳換了,都濕透了。”顧之洲抿起唇:“好。”“那我走了。”傅子邱說罷便轉了身。“傅子邱,”顧之洲又喊他:“今天的事,謝謝你。”傅子邱沒回頭,穩當的往前走:“不客氣。”顧之洲往金琅殿的方向走,路上隨手逮住一個弟子吩咐人家:“傅道主往蕪月閣去了,他眼睛看不見,你在後頭跟著,若是他走錯路,或是磕著碰著就上去幫一把。看著他進去再走,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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