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璞玉搖了搖頭:“算是有幾個舊部吧,幫著我搜羅了不少證據。”傷口已經痊愈,他慢吞吞的穿起了衣服:“起初我也隻是懷疑,畢竟老師倒了,最得力的就是李固。直到探子來報,說李固手裏有一個賬本,可能和這案子有關。我當時年輕,也可能是太急著替老師平反,衝動了。”“然後呢?”“然後……”陳璞玉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回憶:“然後我就去找父皇,我把手頭上所有的證據,包括那個聽來的賬本一股腦全告訴父皇。父皇震怒,當即派人去李固府上搜查。”傅子邱插了句嘴:“什麽也沒搜到?”陳璞玉應道:“不僅什麽也沒搜到,我之前交給父皇的證據,包括一些地方官員的口供,富商們供詞前後矛盾之處,還有李固連續三年在大內安插的心腹的名單,應當還有些別的什麽,時間太久了,我記不清了。總之,所有這些全被父皇推翻了。末了,父皇告誡我,有些人當舍則舍,有些人當用必用。”“從那天起,父皇便開始疏遠我。我手上的權力一點點被收回,宮人們依舊如往常一樣敬我,但我卻再沒有得到父皇的重用。起初我想不明白,我不懂父皇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明明什麽錯都沒有犯。直到我琢磨出父皇最後對我說的那句話……”“人言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父皇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在眼裏。老師是什麽人,他究竟有沒有謀逆,這些都不重要。在朝堂之上,過於聰慧是罪。在百姓之間,過於受愛戴也是罪。老師擋的不僅是丞相黨的路,他的良善、仁義、勤德,終於也成為了擋在父皇麵前的絆腳石。人命如螻蟻,皇帝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不容辯駁。”顧之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氣的肝疼:“什麽狗皇帝?敢情擋著他道兒的就得死唄,那誰還替他辦事?”陳璞玉無奈道:“在朝中行事如同走鋼絲,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但與此同時,它帶來的金錢、地位、權勢,是人人無可避免的向往。”顧之洲冷笑一聲:“我就不向往,權力、地位,不如有個能說的上體己話的人來的實在。”“隻能說人各有誌,各有追求吧。”陳璞玉看向他:“一個人得到的大於他失去的,自然便多些知足。閣下此言,是因為您站的高,看的遠,想要的伸手就能抓住,自然不在乎那些虛名。”顧之洲啞然。他無意識的抓了下手,摸到了自己染了茶漬的褲腿。傅子邱什麽時候把手拿回去的,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哪怕他站的再高、看的再遠,伸出手,抓到的還是虛無的空氣。哪怕那虛無能在他掌間變幻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也不過是些沒有靈魂的死物。曾經也有跳動的鮮活存在於他咫尺之間的地方,他沒抓住。隻是沒想到,這一失手,咫尺便是天涯。半晌,他一臉漠然沒再說話,似是被戳中了不可撥動的逆鱗,疼的他發慌。傅子邱接過話茬:“陳匡疏遠你,你就沒再爭取?”陳璞玉換了個姿勢:“怎會不爭,我心知朝中容不下我,便向父皇自請去鎮守邊疆。”“他沒答應?”“不,他答應了。”陳璞玉道:“那一年我二十歲,在黃沙漫天的邊塞一待就是五年。五年,我為父皇、為大虞出生入死,幾番差點命喪敵手,卻都苟活了下來。直到邊疆漸穩,邊塞的軍人無所事事,便思忖著怎樣讓邊關的百姓過的再舒坦些。沒想到,就這樣還是礙了他們的眼。從虞都到邊關,十萬八千裏,他們的手伸的好長。”“你身邊有丞相的探子。”傅子邱道。“嗯,我們在邊疆的一舉一動,全被李固看在眼裏。我們帶著百姓種些適合這邊氣候的瓜果蔬菜,設立邊關寮,幫他們安身立命。邊關缺水,我們便自黃沙底下深挖硬砸,從千裏之外的河道引水過來。勞民,但不傷財。那邊的百姓淳樸的很,誰待他們好,便把心掏給誰。他們眼中沒有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君主,隻有拚死拚殺護他們一方周全的將士。所以,當我們在百姓眼裏的威望越來越高的時候,也就是我們要離開的時候了。”“是李固的意思?”陳璞玉看笑話似的看著傅子邱:“他有那麽大的權嗎?他隻消把我的動靜告訴父皇,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傅子邱了然,原來自始至終都是陳匡為了平衡權力,遏製權力的一個局。陳璞玉道:“之後沒多久,我和幾名大將便被召回了虞都。再回到虞都,朝上官員除了李固,大部分都換了人。我被孤立、被疏遠、被邊緣化,人人都道我是皇子,但人人都心知肚明,父皇最忌憚的就是我。”他懶懶的靠在桌沿上,一個晚上吐盡半生苦水,著實有些疲倦:“然後我就想開了,在邊關那幾年磨平了我的性子,學會了一個道理沉得住氣的,才是笑到最後的。”說著,他狡黠的衝傅子邱笑了笑。第7章 7.門被人叩響,是齊武回來了。顧之洲手指一勾開了門。齊武直接稟報:“負雪君,我跟了天問一晚上,他回了乾清殿後就作法把秦仲和的怨靈焚了,之後就再沒出過門。還有那個陳良玉,吃完飯就出去鬼混了,我那幫兄弟個個都是老實人,跟著他去了煙花地,嚇的差點尿褲子。”顧之洲擺了擺手:“把你的人都撤回來吧,他倆就是一夥的沒跑了。”齊武眉毛一豎:“那這事兒就完了?”“完什麽啊。”顧之洲說:“天問燒的是假的,真的在……”他一時沒想好怎麽稱呼對方,幹脆指著傅子邱:“在他那。”“你們要怎麽處置老師?”陳璞玉緊張的盯著他倆:“老師並無害人之心,今夜他幾次留情,否則我不可能還活著。”傅子邱倒是給他一句話提醒了:“差點忘了問,今晚是怎麽回事?”陳璞玉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我正在看書,忽然殿內燈火全熄,緊接著就是宮人們的慘叫聲,我提著劍出去看,就撞見了正在殺人的老師。我當時嚇了一跳,畢竟老師已經死了十五年了,但瞧他的模樣,眼睛通紅不像活人。再加上昨夜皇城鬧鬼,人盡皆知,我大概猜到一點。老師衝上來殺我,我奮力抵擋,但每到最後關頭,他又無法下手。看那神情,似是認出了我,但轉瞬又變的凶狂,像是不能控製自己。”齊武打斷道:“什麽意思?怨靈還能認得人?”“可以的。”這事兒上,傅子邱比較有發言權:“昨夜交手時,捉了秦仲和一隻分|身,後來我回了趟彌勒城,焚了。”恰是這一縷分|身,於滔天怨氣中喚回了秦仲和零星神誌。傅子邱沒試過,隻是猜測,好在賭對了。顧之洲看他一眼,想起晚上這人毫無征兆的現了原形,也不知是抽什麽瘋。他沒來由的煩躁,搜羅一圈找到話柄:“燕雲人呢?怎麽沒瞧見他。”齊武回答:“說是上麵急召,先回去了。”“好吧。”顧之洲找茬失敗,站起身準備走人,看了眼陳璞玉:“那今晚就委屈六皇子先在這兒住下了,我去燕雲那邊睡。”“等等。”陳璞玉攔住他:“你們還沒說怎麽處置老師呢。”“他死前賭了咒,如今又被有心之人利用,怨氣一日不平,便要做一日孤魂野鬼。”傅子邱淡聲道:“先替他平反吧,若不能解恨,便也隻能用三生業火焚了。不過……他昨日吃了不少無辜鬼魂,斷了別人投胎之路,即便除盡怨氣,入了地獄,恐怕也再難輪回。”陳璞玉忍不住上前一步:“那會怎樣?”“十八層地獄聽過嗎?”傅子邱抬腿往外走:“就在那裏贖清罪孽,何時償盡何時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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