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依珞眼珠一轉,看著楚軒笑吟吟道:“江祈。”


    這次不止楚軒滿臉愕然、目瞪口呆,就連原本坐在一旁氣定神閑飲茶的楚侯爺也坐不住了,兩人異口同聲,愕然道:“什麽?!”


    楚依珞自然不是真的心慕江祈,但江祈無疑是最好的推托人選。


    一來,她爺爺與哥哥絕不可能答應自己嫁給江祈。


    二來,隻要她一口咬定心有所屬,表現得非君不嫁的模樣,那麽最疼愛她的哥哥和爺爺短時間內肯定也不會再逼她跟別人成親。


    三來,這話若是傳出去,這京城絕對再無人敢上門提親。


    四來,江祈本就和她不熟,就算這話真傳到他耳裏,那位冷冰冰鬼見愁的江指揮使,想來也隻會一笑置之不會真與她較真。


    楚依珞說完後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居然能一下子就想到如此一石多鳥之計。


    楚軒坐在椅上垂眸扶額,頭疼不已。


    就連素來言簡意賅,殺伐果絕的楚侯爺也斷斷續續,一再反複地詢問孫女:“依珞說心屬江家公子,這話可是當真?”


    然而不管楚侯爺問幾次,楚依珞的答案就隻有那一個:“當真,孫女非江祈不嫁。”


    楚侯爺揉了揉眉心,無奈的歎了口氣:“可爺爺記得你與江家公子分明素不相識。”


    楚依珞低下頭去,淺淺一笑:“依珞是在爺爺壽宴當天對江公子一見傾心。”


    楚侯爺:“……”


    他這孫女眼光怎麽就如此與眾不同?


    他壽宴當天那是什麽場麵?


    十幾個帶刀的神武衛,動作整齊劃一的衝進來捉人,雖然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來江祈還把蘇家公子揍了一頓才摁在地上,可楚侯爺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按理來說一般姑娘家撞見這種場麵大都會被嚇得瑟瑟發抖,膽小點的可能還被嚇哭,興許晚上還會夢魘纏身,怎麽他這孫女就對人家一眼鍾情了?


    這話要是傳出去,還有誰敢上門提楚依珞的親?


    “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楚夫人原本與女兒楚惜月在房裏閑聊家常,卻忽然聽見下人進來稟報:“大小姐方才親自拒絕了鎮北侯的提親,還說非江祈不嫁。”


    楚惜月與楚夫人對視一眼,楚夫人屏退左右後,終是再也撐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你說楚依珞在想什麽?江祈?神武衛的指揮使?那個惡名昭彰的朝廷走狗?”楚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捏起手絹拭去淌出的淚水。


    沒想到楚惜月卻支支吾吾的回她:“……女兒也覺得江指揮使的確是挺好的。”


    楚夫人聽見後瞬間僵住了臉,心中簡直恨鐵不成鋼,她被氣得啞口無言、渾身發抖,好一會兒才恨恨道:“你瘋了嗎?!你可別跟我說你也想嫁給他!”


    楚惜月到底也還是個閨閣女孩,一聽母親這麽說,臉馬上就燒紅了起來。


    “什、什麽嫁,女兒就隻是欣賞……”


    “什麽欣賞!不準欣賞!你知不知道神武衛指揮使是什麽玩意兒?他是……”


    楚夫人說到這,聲音便忽然低了下去,她捏起楚惜月的耳朵,在她耳邊繼續輕聲道:“他可是天子心腹、帝王爪牙……權勢極大,說他權傾朝野也不為過,可你要知道,江祈雖然是聖上手中最銳利的一把刀,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就算哪天莫名其妙地死了也有可能,你居然覺得他不錯?!”


    “我平常是怎麽教你的,你真的是……”楚夫人簡直越說越氣。


    “好了好了,我不就是隨口提了一句嗎……”楚惜月委屈的嘟囔道,“既然江祈那麽不好,不如我們就把她非江祈不嫁這事給傳得人盡皆知,說不定江祈就真上門來提親了。”


    “嗬,你想得倒美,江祈什麽人,他能看得上楚依珞這丫頭片子?”楚夫人冷笑一聲,卻也覺得女兒這主意著實不錯。


    就算江祈沒上門提親,楚依珞的清譽也算是毀了,日後再難尋到什麽正經的好人家。


    於是隔天楚依珞非江祈不嫁的傳言便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更有人彷佛怕人不知這事般,做了小報四處宣傳發送。


    神武衛足跡遍布京城,流言才一出江祈毫不意外在第一時間就收到消息。


    然而他在意的並不是楚依珞非他不嫁,反而是鎮北侯的兒子俞文淵上門提親這件事。


    “楚大小姐的確傾城絕色,難得有美人非你不嫁,江兄,你難道真不考慮考慮?”


    第4章 非他不嫁


    四、


    自從江祈入了神武衛,爬上指揮使的位置,他便從定國公府搬出來另立門戶。


    府裏的丫頭小廝全是他精心挑選,整個江府就如嚴密的鐵桶一般,水都潑不進去。


    能被請進江府的人並不多,通常隻有江祈的心腹及生死之交。


    寒冬臘月,漫天飛雪,整個京城皆一片雪白,江府自然也不例外,庭院門口三兩下人正掃著落雪。


    江祈在建府時便於屋內安置地龍,還是請了手藝極好的師傅所盤出來的,屋內精致美觀,完全看不出安了地龍,鋪上毯子後,赤腳走在上頭也不覺得冷。


    幾乎是一入冬便燒起炭火,熱氣通過地龍傳到屋內,整個江府都燒暖烘烘的,可謂極盡奢侈。


    此時江祈正在大廳與人談話,整個江府都很安靜,除了咧咧寒風外基本上沒什麽聲響。


    兩人才談沒多久,江府大廳便驀然傳出一道爽朗渾厚的男人笑聲。


    “楚大小姐的確傾城絕色,難得有美人非你不嫁,江兄,你難道真不考慮考慮?”男人麵容英俊,錦衣華服。


    江祈捏著酒杯一飲而盡,並未回話。


    那人抿了口酒,繼續侃侃而談:“鎮北侯嫡子俞文淵倒是爭氣,年十五就高中狀元,雖也是長得一表人材,但論容貌的確還是差新科探花郎一大截,嗨,恁是配不上傾城絕色的楚大小姐吶,要我說,江兄當年若有參加春闈,想那探花郎必定非你莫屬。”


    “隻是這次楚大小姐雖然用這法子推拒了俞文淵,但憑她的絕色想必很快就會有下個李文淵、陳文淵,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次是鎮北侯嫡子,下次恐怕就是哪個將軍上金殿求賜婚了,江兄為她做了這麽多事、等了這麽多年,難道你真舍得將美人拱手他人?”


    “不如趁這機會,趕緊上美人府上提親吧?”


    “任磊。”江祈放下酒杯,清冷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哎?什麽事?”任磊嘻皮笑臉的應了一聲。


    “話癆不適合入神武衛。”江祈冷漠道,起身離席後也跟著帶走一身寒氣。


    早在他五年前意無反顧的入了神武衛時,他就沒想過要和楚依珞牽扯在一塊。


    ……


    楚依珞身著鏤金百蝶穿花雲錦襖,抱著手爐坐在廊簷下觀雪。


    “小姐,您快進屋吧,雪這麽大……”荷香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不明白冰天雪地凍得鼻子都要僵了,大小姐為什麽還不進屋。


    楚依珞沒聽見荷香的話,她神思已然飄遠。


    上輩子她便是在這漫天飛雪之際,坐在大紅花轎上被送進了相府裏。


    一入侯門深似海,她再也沒出來過,最後淹死在相府的蓮花池中。


    楚易天剛從淳南回來便聽見長女非江祈不嫁的滿天流言,簡直氣得肺都要炸了。


    他遠遠的就看見楚依珞坐在廊簷下悠哉賞雪,不由得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老爺,您別生氣,珞兒她還年輕不懂事,想是江指揮使那日風采迷了她的眼,您也知道珞兒正值知慕少艾的年紀……”楚夫人追在後麵喊道,惺惺作態的想拉住楚易天,手卻始終勾不到他半片衣角。


    楚夫人不說還好,這一說楚易天就更加火大:“好一個知好色而慕少艾,我楚易天怎麽生出一個這麽不知羞恥的女兒。”


    “老爺。”荷香見楚易天走了過來,連忙爬起身行禮。


    “爹。”楚依珞也跟著起身。


    “孽障!”楚易天在回來的一路上忍受著旁人的嘲笑及戲謔眼神,早就憋得一肚子氣,現下一看到女兒更是怒火中燒,想也沒想便直接抬手甩了一巴掌。


    “啪!”


    荷香在巴掌落下時眼捷手快地撲到了楚依珞身上,替她挨下了這一掌,這極重的一掌落到了荷香的背上,她瞬間疼得悶哼一聲,卻仍緊緊抱著小姐不敢鬆手。


    “爹這是做什麽?”楚軒正拿著新訂製好的麵首要送來給妹妹,沒想到就看到這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立刻衝到楚依珞麵前護住了她。


    “外麵都在傳她非江祈不嫁,這就是你所謂的要替你妹妹尋的好親事?!”楚易天暴怒道,“你看看你的好妹妹,一個閨閣女孩居然毫知不羞的說非誰不嫁,好好的清譽都給毀了,以後還想嫁什麽正經的好人家?”


    這件事的確是楚依珞不對,楚軒不好強辯,但對於動手打人這件事他仍是無法容忍。


    “就算是妹妹有不對的地方,爹也不該動手打她。”楚軒梗著脖子冷聲道。


    楚軒現在長得比楚易天還要高大,一護在楚依珞麵前,楚易天根本就碰不到她隻能氣得幹瞪眼,跟在身後丫頭嬤嬤們看著這情勢不禁麵麵相覷。


    “老爺,您別氣了,是我沒教好珞兒,都是我……您有火就朝著我發吧,都是我這做後娘的沒能教好大小姐……”楚夫人捏著手絹泫然欲泣,繼續搧風點火。


    “對,我不該動手。”楚易天指了指楚軒,氣得咬牙切齒,“來人,現在就將大小姐押到祠堂罰跪,沒跪滿三天誰都不準放她出來!人都給我在外麵好好守著,就算是老侯爺過去也不準放小姐出來!”


    “你娘早逝,夫人管教你,你心有怨言,那就讓我這個做爹的來管,免得你生生糟蹋夫人的一片慈母心。”楚易天滿臉怒意。


    “安康侯府的家教是這麽教你的嗎?虧你還是嫡長女,臉都被你丟光了!你大哥便是太縱容你,才會讓你鬧出這種笑話、丟光侯府臉麵,現在就給我去祠堂跪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一直保持沉默的楚依珞終於開口,徐徐道:“為何女子不能自己挑選夫君?女兒不願隻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隨意嫁與陌生男子,放眼當今世間男子,無論是商賈亦或是名門貴族,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女兒不願與其他女子分享夫君,隻想一生一世一雙人,而至今仍無婚配也無姬妾,甚至連暖房丫頭也無的江祈女兒便很鍾意。”


    雖然當初說非江祈不嫁是假,但現在這話卻大半都是真。


    楚易天一聽女兒的反駁更是怒火攻心,怒不可遏的讓人立刻將她押進祠堂。


    楚依珞被押進去後也不再多做辯駁,她規規矩矩的跪在祖先牌位前,祠堂外更有好幾個護院守著。


    楚易天這次是真的氣狠了,就連楚侯爺來說也沒用,楚侯爺聽了別人轉述了楚依珞的那些話後,亦是隻有無奈的一聲歎息。


    楚依珞跪得膝蓋發疼卻不覺得委屈,她的所做所為的確絲毫不符合她以前所接受的知識教育。


    可她上輩子規規矩矩、端莊溫婉卻也落了個慘死的下場,她這輩子絕不會再走老路,她往後的做為在世人眼裏隻會更加驚世駭俗,還不如一開始便讓眾人對她不再抱有期望。


    然而楚依珞卻沒能跪滿三天,第二天她就因為高燒昏迷而被楚軒一路抱回翠玉軒。


    她之前才從雨台山寺的石階滾下,身子本就還沒養好,現下又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之際,祠堂可說陰寒無比,她的身子根本就承受不住,更遑論楚易天還不許人添加爐火,仿佛想將她活活凍死。


    楚侯爺因此將楚易天大罵一頓,還直言孫女就是被他寵壞的,是不是也要指著他鼻子訓一頓。


    楚易天這個人沒什麽優點,對待子女也偏心的很,但最大的優點就是他非常孝順楚侯爺,隻要楚侯爺生氣他恁是一個字也不會懟,最後楚易天終是摸摸鼻認了錯,說這次的確是他太過才會害楚依珞大病。


    楚依珞這一病就是近一個月,京城傳言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安康侯嫡孫女因為非江祈不嫁,被罰跪祠堂大病一場。


    “都說當年定國公公子是病壞了腦子才入了神武衛,安康侯嫡孫女可能是在雨台山寺摔壞了腦子才非江祈不嫁。”


    “可不是,一個病壞腦子,一個摔壞腦子,兩個正好湊一對。”


    “聽人說,當時楚老爺氣壞了,不準人進去添加炭火,火爐裏的火都熄了,楚大小姐差點給活活凍死,再晚點發現就要丟了命了。”


    江祈奉旨離京辦事,才策馬入京便聽見眾人在議論他們兩人的事,此時他才知曉原來他前腳剛走,楚依珞後腳就病倒,這一病還病了整整一個月都下不了床。


    他閉了閉眼,馬蹄聲跟著慢了下來,原本飄蕩於半空的飛龍鬥紋黑色滾邊銀繡鶴氅緩緩落回背上,跟在身後的神武衛們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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