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殿下。


    她想抬頭看看,但全身上下,也就隻吊著這一口氣而已,根本無法動彈。


    許久,有人走到她麵前。


    那是雙十分精致的鞋子。上麵墜著寶氣氤氳的夜明珠,照亮了昏暗的地麵,也照亮了尋隻已死的野狗,它眼睛睜著,沒有神彩,隻映出了明珠的光。


    有人躬身把狗拿起來,之後似乎是將她也抱了起來。


    她四肢無力,頭隨著對方的動作,歪歪地搭在一邊,就好像已經是個死人。血漬被蹭在對方的衣袖上。


    有人似乎要上前來接“殿下受累!交予奴婢們吧。”


    但抱著她的人沒有理會。就這樣親自摟著狗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快步走著,不知道正住哪裏去。


    是進觀中嗎?


    她覺得自己走了很遠很遠,應該離觀中已經很近了。


    不多時,她似乎被帶到車架之上。


    又或者是幾個抬的攆。她歪著頭,眼中閃過的是像滑杆一樣的東西,隻是更寬大,還有輕縵垂著。


    抱著他的人坐上去,即沒有叫走,也沒有說話。隻是靜坐。


    有人低聲勸著“殿下,她已經死了。”


    抱著她的人似乎隨手拿起什麽東西砸了過去。她聽到清脆的碎裂聲,還有人跪下來稱罪的聲音。


    然後她看到了那張俯身看向自己的臉。


    那是陌生的臉。


    那個年輕男人,飛眉入鬢,臉頰不正常地泛紅,嘴唇卻是青的,難掩飾病容。抱著她的那隻手臂瘦得皮包骨頭,臉頰更是凹陷得像骷髏。


    那雙深深凹下去的眼睛,愣愣地看著她。


    有人帶著哭腔:“殿下,好不容易醒來,這是幹什麽呀。你這樣,娘娘該多傷心。”


    他隻不動,就這樣將人和狗,抱在胸前,緊緊的摟住。好像這是他的命。


    下仆要拿狗走。他便怒喝“你要把我怎麽樣?”


    下仆哪還敢動。連忙又放回去。


    不多時又有人輕聲來勸:“這姑娘已然是氣絕了。您就放下她吧。”


    他隻不肯:“她不肯死。我就不能放手。”隻重複那句話“她不肯死!”


    這邊正說著,突然地不知道有什麽人來了。遠遠地聽到似乎爭吵了起來。


    守在攆邊的一個下仆,低聲斥道:“還不去看一看!”聽著有些年紀,大概是管事的人。


    有人急步離開,似乎是往吵鬧處去了。


    不多便回來,報說:“來的是國公府大公子和鑒天司的人,說是清水觀出了凶案。死了好些人,他們正在附近勘察。”說著壓低了聲音“知非子死了,淩詒和也死了。觀裏還有好多的死人。”


    聽著人大吃一驚:“什麽?知非子死了?淩詒和死了?他們幫殿下看病已經好多年了,那以後誰來替殿下治這經年時不時就要犯上一場的昏睡之症?”


    “可不正是。這可怎麽辦啊?”來報的人低聲說“那邊來人說,殿下抱的這個死人,還有原地躺的那個,他們都要帶回去,說是什麽人證,需得嚴加拷問。我已經是說了,如今殿下昏睡之症剛好,睡了這幾個月了,剛醒來,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隻抱著這人不肯鬆手,是以沒法給他們。他們卻就是不聽呢。”


    聽著的人冷笑:“大公子和鑒天司真是好大的威風!咱們殿下固然是糊塗,可是皇後娘娘的親生骨肉!真正的嫡長!如今不過是在病中。他們就敢不放在眼裏!”說著怒氣衝衝地就走了。


    湯豆聽著這些,茫然看著眼前那張臉。


    這位天皇貴胄也正瞧著她。


    他神智似乎有傷,或者隻是還沒有完全清醒,呆怔在那裏,看著狗,又看看自己,眼中一片茫然,抬頭四望,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但抱著湯豆的手一點也不鬆,嘴裏喃喃不停,不知道在念叨什麽。


    伺候的人湊上來問“殿下可是要什麽?”


    他沒有理,隻向四周張望。越看越是惶惶然,許久之後便不肯再看,甚至把狗都丟了,似乎那是什麽令他疑惑的東西。隻把頭埋在湯豆已經冰冷的胸口,喃喃自語:“你是不是冷?不怕。我暖著你,一會兒就不冷了。不要怕。”試著把湯豆按到自己胸口來,就像湯豆當時摟著那隻快死的野狗一樣。


    伺候的人心疼他。


    有女侍輕輕抽泣,哭道:“殿下,您醒醒吧。您這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以往醒來,不到半日就好了。今次醒來便往外跑,怎麽攔也攔不住,額頭都撞破了,隻要往這邊來。誰也不敢攔,您顛簸了這幾日,不吃不喝,本就瘦弱,哪還有人形。娘娘知道該是多麽難過?您不想著自己,也想想娘娘。再說,這姑娘……這……這姑娘她已經是死了!您抱著她有什麽用呢?”


    湯豆隻感到茫然。


    自己死了嗎?


    她隻覺得冷。


    冷到骨頭縫裏。如果二叔在,一定會罵她。


    早就說過!靈之力無限,而人力有限。為什麽不聽!


    叉著腰,指著她,橫眉怒斥“跟你講了多少遍!一萬遍,一萬遍也不止!”就像爸爸教她做作業,氣出高血壓。


    她眼前恍惚,什麽也看得不清晰了。腦裏也糊塗起來。


    眼前那麽模糊的人影,是二叔嗎?


    自己回家了嗎?


    她腦中紛雜,似乎一切都不受控製,所有的回憶,與現實交織在了一起。


    一時想到黎川。一起又想到了淩詒和。


    淩詒和說他不是為了名利。


    既然不是為了名利,聽他最後那番話,便必是為了大義。


    他確實冷血無情,可與黎川不同在於,他是為了大義可以犧牲一切的‘冷血’,真正的目地是救人。哪怕殺一千,隻要可以救十萬百萬千萬,他就會去做,不管這些要死的人裏,有沒有自己的師長、親人、摯友。他都會做。


    但他既然已經達成所願,門也已經被關閉,他為什麽還要去殺無辜的人?


    為什麽要拚死相搏鬥地,想守著清水觀裏發生的事實真相,保住自己的名譽和地位?


    為什麽他那麽不甘。


    那種不甘,包含著已經做出了這麽多犧牲卻功虧一簣的憤恨。


    明明他成功了……這些是為什麽?


    ……除非,除了關上門之外,還有什麽必須做,整件事才叫真正的完成。他必須要保著自己的名譽和地位才能完成的事。


    湯豆茫然,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裏,是不是還會有別的事,導致淩詒和的舉動失敗?


    比如追來的這位國公府二師兄。他與清水觀感情非同一般,他不會放任自己的師父、師兄弟死得冤枉。


    所以,不論有沒有她,淩詒和根本就不會成功。


    那麽,是不是正因為淩詒和今日不可避免的失敗,導致他要做的事隻做了一半,根本沒有做完。致使未來,這些在通道中困頓千百年,卻不得離開的怨靈們,衝破了門,引發大災難?


    如果他成功地做完接下去他想做的事,一切會不會不同?


    ……


    本來不必發生——湯豆想。


    這一切……淩詒和的死也好,劍士們、家將們。都不必相互殘殺。


    因為自己是懂得他的。


    她懂淩詒和為什麽要這麽做。知非子、無為他們不懂,但是她明白其中的原委。


    兩個人根本不必你死我活。


    ……


    可是,這似乎又是必然。


    淩詒和不會放過知道真相的人。他太聰明,太聰明的人太難信任別人,在這件事上,他也犧牲得太多,不肯有半點閃失,打定主意要斬草除根不留漏洞,繼續自己的計劃。


    大概他也沒有料到,自己招出來的巨靈,會一擊不中。


    那一腳湯豆被踩死了,他也就活下來了。一切也就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那麽,這其中,黎川又有沒有給他這種非殺死湯豆不可的感覺呢?


    黎川跟他說起的時候,是怎麽形容了自己?又是怎麽引導他?


    黎川知道淩詒和非要關門的原由嗎?知道淩詒和還有未完成的事嗎?


    他可能根本不在乎。他隻想看著,當湯豆誤以為是她自己造成了未來災難,會怎麽麵對這一切。他以為看她會哭?會一蹶不振?


    湯豆迷迷糊糊地想。但自己已經很久不哭了。至於淩詒和,他做錯了很多。但有一件事他確實並沒有錯,那就是關門。


    如果沒有人去接替他做完,她就代替他去完成這件事。她要徹底讓這個通道,消失在世界上!斬斷一切禍端的根源。至於其它,就放在之後再說。


    她要讓把她想得太軟弱的黎川,看看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不是想讓她知道自己個人的恩怨還沒有完嗎?


    是啊,是沒完。他殺過自己兩次,一次是親自動手,一次是借淩詒和的手。


    現在,輪到自己去殺他了。


    她氣力不濟,緩緩地閉上眼睛,但心裏的念頭卻洶湧難抑——活下來,毀掉通道,揪出黎川,殺死他!


    第68章 過場


    富麗堂皇的廳堂之中,上首坐著宮裏來的內官和鑒天司剛上任的司監盛喻,左下手坐著國公府的大公子,也就是清水觀知非子的二弟子。


    湯豆托那位找到她的殿下的福,雖然是在堂下被審,但還有把太師椅可以坐。


    隻是她剛剛才醒,胸口掛著一大把的黃符,臉色雖然不好,但到底沒有死於非命。也不知道她是命大,還是知非子的這個來自於國公府的二徒弟本事高。


    不過醒來之後,她一直被單獨安置在靜室之中休養,沒有人來看過她,來送飯的下仆也從不跟她說話。外麵發生了什麽,後來發生了什麽,一點也不知情。


    今天是她第一次離開靜室。


    此次,主審是鑒天司的司監盛喻。


    淩詒和死後他補上了這個缺。盛喻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長相十分普通,但雖然是個單眼皮,眼神卻格外地銳利。


    “叫什麽名字?”


    “公良氏阿豆。”


    “你是否指證淩詒和屠殺清水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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