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來接人的婆子原是寧國府有體麵的內管家,聞言笑道:“怪道人說四姑娘年紀雖小,性情卻冷淡。您侄兒媳婦眼看不中用了,請您自然是見過最後幾麵,也免得日後遺憾。您這話說出來,倒讓人聽著寒心。”


    惜春就要站起來,黛玉忙摁住她。隻是沒有個主子與奴才吵嘴的理兒,入畫雖該替她姑娘撅回去,偏她兄長在寧府裏頭,也不大敢得罪這些嬤嬤們。


    四月相視一眼,待要說話,朱繡已站起來,上下打量那婆子,笑道:“嬤嬤是哪個?我跟著老太太也常去東府,卻不大見過嬤嬤。”


    那婆子認得朱繡,知道這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不敢造次,遂道:“我原不在太太奶奶跟前伺候,隻管跟著太太和奶奶出門的事,姑娘不認我。”


    朱繡臉忽就耷拉下來,冷笑:“四姑娘是千金萬金的小姐,又是小蓉大奶奶的長輩。況且老太太親自教養著,仲秋年節都不去東府裏過,你縱然要接主子回去,也該稟過老太太和太太,忽喇巴的闖進來對著年幼的姑娘指手畫腳,我真不明白這是何等規矩?難不成珍大奶奶的意思就是這個!還是你們欺侮姑娘年幼,偷懶耍滑,連一應該有的規矩體統都不顧了,這顯然不僅沒把姑娘放眼裏,連老太太和太太也一並輕慢蔑待了!”


    第55章 醜事


    寧府婆子都被朱繡這變臉速度一驚, 後麵又聽她那般說,早已急了,忙道:“朱繡姑娘空口白牙的,可不能胡說。四姑娘原是嬌客, 我才先來請姑娘的示下, 姑娘同意了, 我們才好去回稟老太太知道。況且這也是咱們大奶奶的意思, 原是看重四姑娘的意思。何況老太太是最得意小蓉大奶奶的,知道了這事,還道四姑娘有心呢, 必是喜歡的。”


    婆子這就拿秦氏是賈母重孫媳婦裏頭第一得意人這話來壓製眾人了, 朱繡隻冷笑:“你倒想得好, 自己不去回稟老太太知道, 卻先來擺布姑娘。必然是知道老太太疼愛孫女, 不舍得叫回去, 隻背後站著戳使姑娘給你打前站, 你在背後得意, 回去了指不定如何哄瞞珍大奶奶的。叫四姑娘裏外難做不說,老太太跟著也難免傷心。”


    說畢, 根本不理會這婆子嘴裏什麽“冷口冷意的狠心人”, 什麽“小蓉大奶奶瘦成一把骨頭, 這府裏的璉二奶奶還時常想著, 送東送西呢。偏生嫡嫡親地姑姑就絲毫不疼人。”


    朱繡才不會跟她在這裏瞎掰扯,當下叫九秋,“你去告訴你平兒姐姐, 請她趕忙回給二奶奶知道。東府裏小蓉大奶奶病了,來了個婆子說要接四姑娘過去探望。這也是奇了, 往常珍大奶奶雖不時常過來,可也是疼愛四姑娘的,此次不知為何卻叫人摸不著頭腦,請二奶奶勞神打發人過去問問到底是怎麽著。”


    又指著那婆子,冷笑又說:“這位嬤嬤也說不上是留四姑娘暫時住下呢,還是看了就回,若是住下不說那邊有沒有給姑娘準備院子,就是老太太這裏都未稟告,此時已打上叫四姑娘自己去說的主意;若是當日回來,也很說不通。再有,問問璉二奶奶何時再去看小蓉大奶奶,四姑娘這兩日一直掛念侄兒媳婦呢,說請二奶奶再去時來告訴一聲,她也好一齊過去探望。年下事多,這也是四姑娘體恤的意思。”


    九秋脆生生的忙應了。朱繡就過來扶惜春起來,笑道:“攪得姑娘們不高興了,姑娘們何不去老太太那裏散淡散淡,省的窩了氣倒不好。”


    地下的婆子就急眼了,誰不知道她們珍大奶奶和這府裏的璉二奶奶麵上親熱背地裏較勁呢。方才說的那些沒規矩的話就是告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她也不怕,畢竟小蓉大奶奶真不大好了,有這事情頂在前頭,最多她磕上兩個頭就抹過去了。可若是叫璉二奶奶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麽排揎譏刺自家奶奶呢,那可就真沒好果子吃了。


    當下要攔住九秋,隻道:“我冒撞了四姑娘,原是我的不是。我這就去回稟老太太知道,等老太太示下。隻求姑娘們聽我一言,咱們大奶奶是要接四姑娘過去住一段時日的,屋子已收拾妥當了,四姑娘隻打發丫頭收拾些慣常貼身的東西就罷了。外頭車馬都備好了,等老太太那裏允了立時就能過去。”


    惜春臉色都變了,抓著黛玉的袖子,“我不去!……”


    叫探春一把截住話音:“是不能跟她回去!你們聽聽她的話,這黑白是非都隻憑她一張嘴來說,我們倒成狠心人涼薄人。我們不過看在珍大嫂子的麵上,尊一聲‘嬤嬤’,就縱的越發狂言悖語起來了!不過是欺負我們姑娘家臉皮薄就完了。這人無理蠻橫,四妹妹斷不能如這起子人的意,若不然豈非更了不得了!”


    說著,就罵侍書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聽著她說那話,還等著我跟她吵嘴去不成!”


    侍書聽說,看一眼蔫悄兒的入畫,忙上前推那婆子,“媽媽還請別的地方站站,別擋了姑娘們的路。”


    黛玉也冷笑道:“我雖不是你們這裏的正經主子,但也別忒不把人放在眼裏。我才請姊妹們來坐坐,你跑過來巴巴的冷嘲熱諷說那些話!四妹妹且別委屈,這位媽媽的話不是對你,是說我呢。我原不配你們這侯門公府裏住著,一個老媽媽都能攆上門來說那些酸言碎語。”


    這些姑娘們個個腹有詩書,嘴皮子厲害得很呢,擠兌的這婆子額上都冒汗。朱繡心下暗笑,隻叫人挪開那婆子,親手扶著惜春一徑往賈母的院子去了。


    杏月一麵扶著黛玉,一麵叱命門上:“也不問明白了就胡亂放進來,鬧得這樣!還不快請這位嬤嬤移步。”


    朱繡笑道:“珍大奶奶的人,況且又有幾歲年紀,咱們不看僧麵看佛麵罷,你們請嬤嬤到門房,吃上盞熱茶,歇歇腳。我方才衝撞了嬤嬤,嬤嬤別見怪,待回過老太太,打發人來接嬤嬤,我給嬤嬤賠禮!”說著,就跟桂月一對眼。


    林家看門的婆子都是特地尋的,個個虎背熊腰,很有一把子力氣,忙把寧府來人都‘請’到門房去了。等姑娘們告完狀,這邊才能吃完茶歇好腳呢。


    走在路上,惜春就忍不住哭起來,“往日不管我也就罷了,我跟著老太太和姐妹們,也自在。可這時候偏要接我過去,打的是什麽主意?我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做什麽叫他們帶累的!若這樣,我還不如剃了頭發作姑子去,就是死了,還能勞得個清白的死法!”


    眾人都寬慰解勸不提。


    慢慢走至上房,鳳姐正在這裏呢,寶釵、湘雲連同寶玉,圍著賈母坐著。賈母已知道事情,忙道:“四丫頭別委屈,你嫂子必然不會這麽著,定然是下人自作主張,偷懶耍滑,才生出這些事端來。”


    迎春自知軟弱口拙,家下人沒一個怕自己的,說出的話也不管用,因此方才並未敢開口。此時心裏也覺得歉意,一麵給惜春用帕子擦眼睛,一麵道:“老太太不曾聽見她說的那些話,真不怪咱們生氣。若好好兒來請,四妹妹的親兄嫂親侄子侄媳,哪裏有不回去的道理。偏生那做派忒可惡,請我們就好似多屈尊降貴似的,叫我也難忍。”


    賈母笑道:“哎唷,我的二丫頭這樣的好脾性兒都忍不了,可見是可惡至極了。既這麽著,四丫頭怎麽說,回去那邊住些時日,陪陪你侄兒媳婦?四丫頭別怕,你若想去,我叫你嫂子親自來接你,若有一點兒做的不好,就撅回去。”


    鳳姐早已聽九秋回話,自思道,往日還不覺得,如今看來自家這幾個姑娘都是好的,遇到事情守望相助,就連木頭似的二姑娘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著實不容易的很。自己如今獨一個大姐兒,必得為她考量,大姐兒鎮日圈在家裏也不是事,若有幾個姑姑看護照管,也不至於如此害羞怕人;況且養的情分到了,日後也是一處臂膀,


    當下,就笑道:“老祖宗這是舍不得四妹妹回去,又不好直說,指不定現下心裏頭酸成什麽樣兒了呢!叫我說,老太太不必舍不得,四妹妹也不必為難。那頭如今為著蓉兒媳婦的病鎮日兵荒馬亂的,四妹妹過去也不當藥也不當醫的,你年紀又小,若是過了病氣,豈不是又添一重煩難了。四妹妹你雖有心,但到底差著歲數和輩分呢,勸慰蓉兒媳婦也指不著你,有你珍嫂子和我呢。我明日還要去看她,你隻跟著我去,心意盡到了就罷了。”


    “誰會去挑這麽小的姑姑的理兒,況且叫他們挑,也挑不出啊。老太太膝下親自教養的孫女兒,靈秀成這樣,誰能挑出來我就服他!”說著,就指著惜春向賈母笑道:“老太太這裏的好點心,賞給蓉兒媳婦的,蓉兒媳婦吃著好。咱們四姑娘有心,您叫人送給她的那些,她知道我常給那邊送東西,都挑著適口的打發丫頭送過來,叫給蓉兒媳婦捎去。那玫瑰花做的餡料,因著她侄子媳婦喜歡,她都打發送過去了,自己是一口沒吃。”


    寶釵笑道:“這哪兒是一口點心的事,原是惜丫頭上麵體貼老太太,恐怕給老太太添麻煩;下頭又憐惜小輩的,連喜歡什麽都知道。怪不得老太太疼惜丫頭呢。”


    賈母聽了,忙叫惜春上前,摟了她心疼道:“好孩子,可不敢這麽委屈自己。”


    朱繡看一眼鳳姐,鳳姐朝她眨眨眼,比以往更要開闊的樣子。朱繡低頭一笑,到底是不同了。


    次日,熙鳳果然攜惜春一同往東府去了,還特地叫上朱繡:“老太太跟前,鴛鴦離不開,琥珀又家去了,其餘的都不頂用,你跟著我去,也是替老太太瞧望她的意思。”


    說著又笑:“我原還不知道你這嘴皮子也這樣厲害,隻當你素日行事大方,待人和氣,又有幾手能為,如今才知道你還有這等好處。噯,叫我越發後悔,當日你還未起來的時候,跟老太太拿我的平兒換了你就好了!”


    朱繡笑道:“二奶奶這話回頭我就告訴平兒去,看她跟你鬧不鬧。你這會子出門,家裏頭的瑣事還不都是平兒打理的,隻怕她正忙得腳不沾地呢,偏生你還在這裏說人家。”


    “了不得了,平兒有幫手了!怪不得她越來越有進益了,原來是你們帶的。罷,罷,她長進了我才享福呢,你們盡管多教她,教好了我更受用。”


    惜春笑道:“二嫂子這叫占了便宜還賣乖,虧得平兒一心一意的為你。那日我們都在林姐姐那裏頑笑,她來送東西,我們留她吃頓點心她都顧不上……”


    說說笑笑,馬車一時到了寧府二門,尤氏親自來接。


    一見惜春,忙笑道:“我昨日忙暈了頭,點的人不作法,倒衝撞了妹妹,如今我已把人攆到莊子上去了,妹妹消消氣罷。”


    惜春淡淡的,因道:“我沒什麽氣,若有氣也不來了。嫂子是當家太太,怎麽處置家下人很不必跟我說。”


    鳳姐笑道:“你怎麽挑的人,老太太都生氣了!昨兒因這就積了食,今早起來不大舒坦,不能自己過來,點了跟前的丫頭過來。咱們去瞧瞧蓉兒媳婦,一時去了她好回話的。”


    鳳姐抱怨完就牽著惜春的手,拿起腳往裏頭走。尤氏訕訕的,已失去分辨的時機。


    到了秦氏屋子,已不是那個神仙也住得的屋子,尤氏笑著解釋:“太醫大夫來來去去的,那裏不方便,才挪到這邊來。”


    朱繡看時,這屋子擺設布置的倒也用心,隻是那些個什麽西子王嬙、飛燕太真用過的東西全不見了,就是百寶閣裏的東西也隻是些瓷瓶擺件,古董玩器一應都俱無了。屋子裏頭彌漫了一股苦藥的味道,昔日甜香早已嗅不著了。


    朱繡摸了下藏在衣襟底下的翠華囊,定定神跟進去。隻是當見了秦可卿,才大吃一驚:秦氏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嫵媚豐滿的女子,這才多長時候,就瘦的整張臉都凹了進去,十分的美貌連一二分也不能保有了。


    秦氏見是鳳姐,忙掙紮著要起來,鳳姐本要扶她起來,尤氏卻急忙趕上前,笑道:“她病了這些時候,絲毫見不得風。九月裏你和寶玉來看她,她強掙了半天,很是不好,就叫她躺好蓋嚴實了說話罷。”


    鳳姐似笑非笑的看她,半天方說道:“我前頭兩次過來,她病的那樣,太醫正診治,我還道是我來的不巧。今天原是你巴巴的打發人接四妹妹,來寬慰她,怎麽我們來了,又這種作態?我是個糊塗人,卻得求個明白?”


    尤氏強笑道:“她才這個年紀,倘或就因這個病上怎麽樣了,可不是摘我的心肝麽。我雖忒小心些,也因太醫千叮萬囑不叫見風的緣故。”


    秦氏的丫頭給她在頭下墊了個靠枕,又把被子拉到頜下塞緊了,尤氏才擦擦眼淚請鳳姐三人上前說話。


    秦氏病的奄奄一息,忙拉住鳳姐的手,忍淚強笑道:“我沒福,這病任憑神仙也治不得了。咱們娘兒倆好了這一回,嬸子到這時候還記掛著來看我,也不枉我硬撐著沒咽下去這口氣兒。”


    鳳姐和惜春眼圈都是一紅,就聽秦氏又道:“姑姑實在不該來,得了病髒的很,姑姑這麽小,受不得這病氣。”說著,就必得定令人送惜春出去才罷休。


    她手腕子枯瘦,隻餘一層皮,才抓住鳳姐手這片刻就支撐不住,掉將下來,朱繡忙一把接住,替賈母道:“老太太記掛您,隻是怕她來了您跟著換衣請安的折騰,遣我過來,老太太說‘叫她好生養著,已打發人往江南去尋名醫了,隻怕不多日就能得。蓉兒媳婦往開了想,不許灰心喪氣的,這病懼怕人精神氣兒,想開了,一準能好。’”


    秦氏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笑著致謝,又道:“老太太那樣疼我,我也未能孝順一天,愧對她老人家了。”


    鳳姐兒道:“繡丫頭陪著四妹妹在外麵坐一坐,就先回罷,省的老太太惦記。我還要略坐一坐,車馬送你們回去,再過來接我也使得。”


    朱繡回頭,不經意瞟了一眼秦氏藏在被子裏的肚腹之處,扶著惜春出來了。


    尤氏看了一下這屋子裏服侍的丫頭,笑道:“你們娘兒們說些衷腸話,我去送送妹妹。”


    說著就趕出來,把惜春和朱繡請到小花廳裏,命人:“快倒好茶來,妹妹和朱繡姑娘在那屋裏還未喝茶呢。”


    又道:“她這一病,我實在照管不過來,隻好把她挪到我這院子裏來將養著,隻盼著能好罷。”


    朱繡才知這處原是尤氏的院子。往常賈母王夫人來時,俱都在正院招待,此時才知她並不住在正院裏頭。隻是寧國府也奇怪的很,這當家的奶奶不住在正院裏,反而是宴客治席的都擺在那邊。


    “妹妹若無甚緊要事,何不在家裏住上些時日,幫我料理些事務,左右過幾年也該學這些的,學早些料也無妨。”


    竟是又重提接惜春回來之事,看這情形,像是直接不叫惜春回去的樣子。不等惜春說話,朱繡就從小杌子上站起來,福了一福笑道:“珍大奶奶和姑娘說話,原沒有我這個丫頭插嘴的份兒,隻是今早來時,老太太多番命我照看好四姑娘。唯恐四姑娘沒經見過病人,一恐怕她忒過傷心,二也怕嚇著了她,下了死命,說好好兒侍奉姑娘,回去原樣兒還給她老人家。求大奶奶疼我罷。您為姑娘好,隻管到老太太跟前說起,老太太允了,我請命送姑娘過來。”


    尤氏碰了個軟釘子,隻好不再提此事,稍坐一息,就推托有事往後頭去了。


    朱繡豎起耳朵,聽跟在她身邊的心腹婆子小聲問:“四姑娘不回來,秦氏這燙手山芋可就砸咱們手裏了。若是她好好地……,奶奶得膈應一輩子;若是她沒了,大爺很看重她的那個,豈不是得鬧翻了天去?……”


    半晌才有尤氏的聲音:“……果真不行,隻得把咱們家裏那老攪家星和她生的那兩個婢子接來……”


    朱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下就請惜春起身,兩人帶著幾個婆子利利索索的趕著就回去了。


    至晚上,朱嬤嬤一邊給閨女梳順頭發,一邊問:“那邊府上的小蓉大奶奶果然不行了?這樣的門戶,請得起名醫用得起好藥,那位大奶奶往日年輕力壯的,若非一般急病,再難如此情狀的。也是奇了,想必是心病罷。這世道對女人到底是苛刻些。”


    歎了一回又道,“這次倒罷了,日後不許你在去那邊,我前些時日隱隱約約聽了些閑話,忒叫人惡心了些。那家不修內帷不修陰鷙早晚敗在這上頭。”


    母女兩個鏡內對視,朱繡擰著眉頭道:“可是姆媽說對了,那位秦大奶奶也是心病,也不是心病。”說著就轉過身,小聲道:“她是有孕了。看珍大奶奶的樣子膈應的了不得,卻偏偏把人抬到眼皮子底下照料著……姆媽也想到了罷?”


    朱嬤嬤瞪大眼睛,須臾才道:“看來是我管的你太鬆了!你打哪聽到的這些事,嗯?”


    朱繡笑道:“姆媽知道我耳朵靈,就是我不想知道,那些事兒也往我耳朵裏鑽呢。況且跟姆媽我有什麽不好意思不能說的呢,對旁人我一個字都不提。姆媽想著我心裏通透著,日後也少擔心我。”


    朱嬤嬤點點閨女的額頭,才道:“這裏頭髒汙的很,我很不願你知道。”


    兩人在炕上躺下,半晌,朱繡才悵道:“小蓉大奶奶存了死誌……若一開始就打掉了,她還能活。可現在那位珍大爺要她生,別說她自己根本不願意,就是想生也多的是人不讓她生下來。那位珍大奶奶接四姑娘回去,就是打著這個主意,當著年幼妹妹的麵兒,珍大爺再鬧也不敢太過了……她隻想著保全自己,可怎麽不想想四姑娘多無辜,一下子就掉進泥沼裏,洗都洗不清。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朱嬤嬤冷笑道:“什麽鍋配什麽蓋,兩口子都不是好人。隻可惜了那位花兒似的秦大奶奶,年紀輕輕的賠了命進去……繡兒,你記著,這有時候行差踏錯一步就再回不來頭,可萬一走錯了就索性不管不顧,千萬千萬別回頭!就比如這位秦氏,她既不願意,就該堅守住;既沒有堅守住,就索性不要臉皮不要名聲,不管哪個都能掙出一條活路。最怕這不上不下的,把她自己給埋了進去。她死了,過兩年男人該續弦的續弦,該納新歡的納新歡,名聲性命老父兄弟一並都拋了,什麽都換不來,還全擔著汙名!白死了!”


    說出口,又自悔失言,拍拍額頭道:“很不該跟你說這個。你還小呢,別管他們的閑事了。”


    朱繡心裏也不好受,“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自己選的路罷了。”


    過幾日,朱繡聽聞尤氏犯了胃疼的舊症,起不了身。她便把守寡的繼母尤老娘接到府裏來照管家事,這尤老娘本是死了丈夫,帶著自己生的兩個女兒再嫁入尤家的,一時一刻都不能叫兩個女兒離了眼前,便把倆女兒也帶了來。這倆姐妹雖不是尤家的血脈,也隨著尤氏的名兒喚做尤二姐、尤三姐,兩個皆是最標誌不過的人物,把她們大姐都比到了茄子地裏去了。一時間倒叫兩府的下人嘖嘖稱奇。


    朱繡聽過就算,就連惜春,也是冷笑一聲,並無他話。


    惜春回來,病了一場。林家有自家供奉的大夫,黛玉憐惜這個小妹妹,惜春又愛跟她親近,稟過賈母,便把惜春接到羅翠塢同住一冬。賈母聽聞她們姊妹和睦,隻有喜歡的,忙應了。


    朱繡這日正盤算:秦氏可卿命不久矣,那封妃省親就近在眼前了。她們雖沒有資本爭那些大宗的買賣,可這帳幔簾子、椅搭桌圍、床裙桌套還有靠枕倚枕等等,這些個小物件兒都很有作為啊!


    第56章 晦氣


    日子進了正月, 就連賈母也鬆了一口氣。


    上一年自打開春就不順的很,先是元宵夜寶玉受驚,後兒又被衝撞,連通靈玉都被汙了;寶玉這裏勉強安穩下來, 東府秦氏又不好了, 不僅人不中用了, 還傳出來那麽些難聽的閑話。賈母一直強忍著,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她年紀大了,隻安享尊榮就罷了。


    “求佛祖保佑家宅平安, 保佑寶玉……”王夫人跪經歸到二更天才起, 又吩咐彩雲:“明兒我吃齋。”


    彩雲一愣, 忙問:“明兒還要請親友過府吃年酒?”


    王夫人因道:“都是自家親友, 有鳳兒陪著就罷了。明日晨起你親自去把寶玉的玉拿來, 我要供奉一日。”


    彩雲暗暗一想, 才明白:明兒是初六, 初六日是定光如來的聖誕日, 定光佛常被稱作燃燈佛,掌管一切過去之事。彩雲心道:寶玉的那塊玉是有些來曆的, 太太這是想喚起這玉的靈性, 求它保佑二爺罷。


    彩雲應下之後, 忙叫金釧兒:“咱們這裏存著的琉璃燈還有幾盞?我恍惚記得去年打碎了一盞?”


    金釧兒撇撇嘴, 那裏是打碎了,不過是趙姨娘一夥的人,見了眼紅, 使黑心弄壞了兩盞,彩雲與環哥兒要好, 在太太眼皮子底下就維護起來。就笑道:“統共六盞,去年節裏趙姨奶奶打簾子,環三爺胡鬧,兩個人不知怎的碰到廳中來了,好家夥,一下弄破了兩盞。太太也不大管這些,趙姨奶奶就把兩盞燈拿屋裏去了,說是補好了再送來,隻是也就沒音信了。”


    彩雲正色道:“誰弄壞的現在說有什麽要緊,我隻問你,這燈就剩下四盞了?”


    彩雲見金釧兒點頭,立刻命青錦道:“你快去二奶奶那裏,趁她們還沒睡下,叫平兒打開後麵的燈庫取出四盞八角琉璃燈來,快去!”


    金釧兒奇道:“這會子了,縱然年節裏門上上鑰晚,璉二奶奶那邊也該睡下了,著急忙慌的非得這時候要去?況且今年咱們又沒掛那燈,新進上來的木貼金嵌玉花鳥的宮燈已在廳裏日日夜夜的點著呢,到二月初二才能熄呢,再沒有個大節下換燈的理兒。”


    青錦沒二話,忙披上王夫人賞的半舊的翻毛鬥篷,一徑往外頭去了。


    目送她出了門,彩雲才道:“明兒太太吃齋禱祝,佛前自然要亮堂些,其餘的燈都太花哨富麗了,這琉璃燈正合適。”燃燈佛出生時一切光明如燈,小佛堂自然得布置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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