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風雲錄》上篇


    評說李鴻章


    曾文正公奏保李鴻章之考語為“才大心細,靜氣內斂”八字,與奏保左宗棠之“剛明耐苦,曉暢兵機”,彭玉麟之“勵誌清苦,任事勇敢,有古烈士風”等考語,似有皮裏春秋之義。李當未得誌時,曾作感懷詩多章,有句雲:“白下沉酣三度夢,青衫淪落十年人。”又雲:“盡教海內知名士,去訪京師有道人。”又雲:“若無駟馬高車日,誓不重回故裏槎。”可想見其素有抱負,不甘老於牖下。通籍後,曾襄助曾文正戎幕,嗣以平發逆功得邀封爵,累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加太傅,秉國之鈞垂三十年,其為人功過何如,論者不一,然其勳業自不可掩,李晚年善怒,動以掌批人頰,但其人一經批頰,兩三日內即可有佳音,所以氣節之士至李時掃地矣。沒後有人挽以詩雲:“傅相而今已蓋棺,國中輿論半悲歡。北門鎖鑰同虛設(時李以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南渡朝廷誤苟安。西學釀成亡國禍,東床洗盡腐儒寒(謂提攜其婿張某)。九泉若遇曾文正,莫道燕京已被殘。”時已在八國聯軍入京之後,詩近於戲詞,意尚佳,但不知為誰氏手筆耳。


    《蟄存齋筆記》


    第四冊李鴻章(1823—1901)(8)


    平生服膺曾文正


    公平素最服膺曾文正公,啟口必稱“我老師”,敬佩殆如神聖。嚐告予(曾國藩孫女婿吳永):“文正公你太丈人,是我老師,你可惜未曾見著,予生也晚嗬!我老師文正公,那真是大人先生。現在這些大人先生,簡直都是秕糠,我一掃而空之。”又曰:“我老師實在利害,從前我在他大營中從他辦事,他每天一早起來,六點鍾就吃早飯,我貪睡總趕不上,他偏要等我一同上桌。我沒法,隻得勉強趕起,胡亂盥洗,朦?前去過卯,真受不了。迨日久勉強慣了,習以為常,也漸覺不甚吃苦。所以我後來自己辦事,亦能起早,才知道受益不盡,這都是我老師造就出來的。”又曰:“在營中時,我老師總要等我輩大家同時吃飯,飯罷後,即圍坐談論,證經論史,娓娓不倦,都是於學問經濟有益實用的話。吃一頓飯,勝過上一回課。他老人家又最愛講笑話,講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個個東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個指頭作把,隻管捋須,穆然端坐,若無其事,教人笑又不敢笑,止又不能止,這真被他擺布苦了。”


    又曰:“別人都曉得我前半部的功名事業是老師提挈的,似乎講到洋務,老師還不如我內行。不知我辦一輩子外交,沒有鬧出亂子,都是我老師一言指示之力。從前我老師從北洋調到南洋,我來接替北洋,當然要先去拜謁請教的。老師見麵之後,不待開口,就先向我問話道:‘少荃,你現在到了此地,是外交第一衝要的關鍵,我今國勢消弱,外人方協以謀,我小有錯誤,即貽害大局。你與洋人交涉,打配作何主意呢?’我道:‘門生隻是為此,特來求教。’老師道:‘你既來此,當然必有主意,且先說與我聽。’我道:‘門生也沒有打什麽主意。我想,與洋人交涉,不管什麽,我隻同他打痞子腔(痞子腔蓋皖中土語,即油腔滑調之意)。’老師乃以五指捋須,良久不語,徐徐啟口曰:‘嗬,痞子腔,痞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試打與我聽聽?’我想不對,這話老師一定不以為然,急忙改口曰:‘門生信口胡說,錯了,還求老師指教。’他又捋須不已,久久始以目視我曰:‘依我看來,還是用一個誠字,誠能動物,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聖人言忠信可行於蠻貊,這斷不會有錯的。我現在既沒有實在力量,盡你如何虛強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實實,推誠相見,與他平情說理;雖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過於吃虧。無論如何,我的信用身分,總是站得住的。腳踏實地,蹉跌亦不至過遠,想來比痞子腔總靠得住一點。’我碰了這釘子,受了這一番教訓,臉上著實下不去。然回心細想,我老師的話實在有理,是顛撲不破的,我心中頓然有了把握,急忙應聲曰:‘是是,門生準遵奉老師訓示辦理。’後來辦理交涉,不論英俄德法,我隻捧著這個錦囊,用一個誠字,同他相對,果然沒有差錯,且有很收大效的時候。古人謂一言可以終身行,真有此理,要不是我老師的學問經濟,如何能如此一語破的呢?”


    公又言:“我老師道德功業,固不待言,即文章學問,亦自卓絕一世;然讀書寫字,至老不倦,我卻愧一分傳受不得,自悔盛年不學,全恃一股虛矯之氣,任意胡弄,其實沒有根底。現在真實學問,已用功不進,隻好看看《通鑑》,稍知古人成敗之跡,與自己生平行事,互相印證,藉以鏡其得失,亦尚覺有點意趣。”雲雲。於此正足見公之晚年進德,其虛心篤實為不可及。


    《庚子西狩叢談》卷4


    李鴻章為政之失誤


    中興以後,交涉日繁,而北洋大臣適當其沖,非李莫屬矣。李在任內,運其全副精神,經營海陸二軍,自謂確有把握。光緒八年法越釁起,朝議籌防,李復奏有臣練軍十餘年,以經費支絀,不能盡行素誌。然臨陣策應尚不至以孤注貽君父憂等語。其自信可想。詎中日一役,艨艟樓艦或創或夷,淮軍練勇屢戰屢北,巋然威名,掃地以盡。所餘敗鱗殘甲,再經聯軍津沽一洗,隨羅榮光、聶士成同成灰燼。於是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三十年所蓄養,所布置一旦煙消雲散,殆如幻影焉。究其所以失敗之由,群議之掣肘者半,用人之失當者亦半。李當大功既立,自視太高,覺天下事甚易。又其故吏裨將,昔共患難,今共功名,徇其私情,轉相汲引,布滿津要,委以巨任,不問其才之可用與否,以故臨事貽誤,坐僨大機。其一因也。至其所辦商務,亦無一成效可觀,何也?則官督商辦一語誤之耳。自同治元年訖光緒二十七年,此四十年間,李無日不在要津。其稱為閑散者,則乙未三月至丙申三月,凡一年;戊戌八月至庚子八月,凡兩年。己乙丙之間,入閣辦事,及戊戌八月至十一月,退出總理衙門。其間奉命治河、商務大臣、總督兩廣,在他人為之,亦為優差。而按李之一生赫赫炎炎,不得不謂為末路也。洎赴德見諷有俾士麥,赴日乞憐於伊藤,尤末路之忍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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