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窮三富過到老啊。”


    “你是誰?”這是旁人共同的疑問,“口氣可不小啊。”


    那人撩起長袍揚長而去。望著那一步三搖的獨特背影,有人忽然驚呼:“啊,剛八門!”


    剛八門的話語不啻於兜頭冷水,澆得趙前心神不寧,腦海裏總揮不去那不祥之語,打狗棍、打狗棍,難道未來的結局是……?他轉念一想,“也沒得罪剛八門啊?去他媽的!”他罵出了聲。趙前的鬱悶無以排遣,考慮整整一天,決定去縣城轉轉。吱吱扭扭的大車混雜在送煤的車流裏,黑糊糊的煤灰粉塵嗆得人透不過氣兒來。沿途有許多莊稼地擱荒了,叫人隱隱生疼。遠山連綿,依舊黛綠,卻樹木稀少。趕到安城縣已經是晌午時分,劉大車歡喜異常:“咳呀,老親家啊!”劉大車的熱情讓趙前寬慰不少,對方的笑容感染了他。


    第八章(5)


    “忙啥哩?”


    “瞎忙唄。新開了鐵匠爐。”劉大車嘴上謙虛,可臉上明明透著自得。


    趙前說:“生意可好?”


    “還湊合。”


    趙前想了想,點頭說如今到處開礦,誰家少得了鐵具?天氣熱,劉大車吩咐家人弄些冰塊解暑。趙前含一塊在嘴裏,覺得奇怪,說五黃六月的哪來的冰啊?劉大車說俺開了個冰窖呢。見客人驚奇,索性拉他去參觀冰窖。一打開冰窖門,涼森森的冷氣撲麵而來。劉大車的冰窖其實是一處深坑,木頭為柱木板為棚,上覆厚土。裏麵儲藏著三九天鑿來的冰塊,冰塊約莫一米見方,方方正正地碼在一起,每層用高粱米殼子覆蓋隔熱。趙前大開眼界,馬上聯想到賣魚賣肉的開飯館的都需要呢,稱讚這樣的生意豈有不賺之理?人都經不住誇獎,劉大車開心,說這冰能儲存到下霜天氣呢。談笑間,酒菜已準備停當,劉大車招呼說:“來來來,老哥倆喝幾盅。”邊吃邊嘮新鮮事兒,劉大車說有一夥人修發電廠呢,發啥電?這玩意你就不懂了吧?電什麽的能整死人哩。老劉喝得口滑,喋喋不休:“俺們縣裏的商戶都捐了錢呢!”劉大車的酒量不行,三盅進肚舌頭就打捲兒。“幹嘛用的?告示說給各家各戶照亮呢,往後就不點油燈了……”


    趙前改變了主意,不再想去找剛八門了,而是想去看看究竟。擱下筷子,兩個就去發電廠,沿途看見有人忙著挖坑埋木頭杆子,這是幹啥?豎燈籠杆子?幹活的夥計聞言不屑,說:“你啥也不懂,這叫電線桿子!”離得老遠,就看見高高的煙筒聳立,一溜兒二十幾間大瓦房,不斷地有騾馬車輛運送煤炭,河岸上的煤炭堆積如山。趙前有些氣惱:“誰的煤?”其實一看便知,準是喬大麻子礦上產的煤。他深感失落,這麽大的事情他居然一無所知。


    “嘿!”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趙前的肩頭。


    回頭一看,原來是山本任直。日本人覷覦煤礦已久,日方資本多方滲透,企圖全盤控製採礦權。在日本窯的打壓下,趙家煤礦等華窯慘澹經營。華窯缺乏礦床結構資料,採礦手段原始,生產效率低下。近來,日本人不擇手段地爭奪熟練礦工,使得趙家煤窯難以為繼。趙前抽身想走,山本一把拉住了他,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說:“你的聰明的。”


    翻譯過來說:“山本君經常誇獎你呢,說你是最聰明的支那人。”


    趙前這個氣呀,就問:“你是哪疙瘩人?”


    “這?支那啊,滿洲。”


    趙前說:“媽拉個巴子,回家問問你爹去吧!狗子。你告訴鬼子,俺是中國人!”


    老劉嚇得直說:“別介啊。”


    “嗨呀呀,這是何必呢?”一個中年人過來勸解,衣飾整潔,氣宇不凡。眾人道:“這是奉天府梁督辦。”


    “幸會!”趙前冷冷地拱了拱手,閃開了身子。


    “我,你總該認得吧?”趙前定睛一看,知事李維新也來了。“啊,李知事,失敬失敬。”


    梁督辦問:“掌櫃的高姓大名啊?”


    “這就是我提到過的趙前,老虎窩的大戶。”李維新介紹道。


    “久仰久仰啊,知名士紳啊。”梁督辦也拱拱手,打著哈哈。


    李知事說:“趙老闆的煤也是需要的,梁督辦是有考慮的。”


    李知事的語氣裏滿是恭敬,趙前明白梁督辦的官位要高出縣知事。他的態度緩和了下來,說:“謝大人!”


    “都民國了,不興這個了。”梁督辦拍拍趙前,轉而介紹山本任直等人,說這是友邦人士。見趙前不再吭聲,李知事說,建發電廠乃造福於民之舉,電機是德國造的,有了電就能開工廠了……他還說,山本先生是採煤專家,特地幫咱從金州請來了懂電機的技師,謝人家還謝不過來呢。


    等到李知事停下來時,趙前發出邀請:“梁督辦、李知事,俺想請諸位大人到寒舍坐坐,喝上幾壺。”


    “行啊。既然趙老闆有請,豈有不遵之理?”


    “我的也去。”山本任直湊了上來。


    “你就免了吧。”趙前依然沒好氣兒。


    李知事忙和稀泥:“哈哈,不打不成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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