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沈恪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謝時雨頓了頓,心中一動,看著那道背影說:“楚泉……”


    那背影僵硬了一瞬,立馬轉過身來,眼中含著急色:“楚泉怎麽了?”


    “聽說楚泉是你妹妹?”


    眸光連連閃爍,楚源又低下頭默不作聲了。


    “你很想見你妹妹吧?如果你配合治療,我就去和殿下說,讓你們見一麵。”


    楚源眼神不屑地掃來,“你以為你是誰?他根本不會同意的。”


    謝時雨笑了笑:“我姑且算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在他麵前能說上幾句話。”


    楚源還是懷疑,顯然不相信她有這個本事。


    “退一步說,你現在別無他法,除了相信我給你的這條路,治好了病,到時候自己走出這座霜雲殿,別人也攔不住你。”


    楚源忍不住道:“你能治好我的腿?”


    她挑眉:“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楚源低頭沉思了會兒,終於道:“好,我答應你。”


    一旁的玄漸鬆了口氣,對於楚源,他心存愧疚,始終不能厲聲疾色,除了盡量滿足他的要求,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麽。眼下看到他願意接受治療,最高興的無疑是他自己。


    左手將他身體扶正,右手成掌,貼在他的小腹前,斂息聚氣,玄漸對謝時雨點了點頭:“師妹,可以開始了。”


    謝時雨沉下心,開始動作起來。“會有點痛,要忍著。”


    沒一會兒,楚源的背上又插滿了金針。謝時雨觀察著他的反應,輕聲問道:“身上是否感覺發熱發脹?”


    楚源咬住唇,艱難地點了下頭。汗水將他的鬢角浸濕,順著臉頰的弧線,一滴一滴落在深色的錦被上,積成了一灘水漬。


    玄漸蒼白著臉,漸漸感覺到透支了,他比楚源更累,耗費心神替他凝聚毒氣,還要保證收斂住內力,不能外泄,以免傷及身前弱不禁風的楚源。


    謝時雨看他手已經在抖了,心下了然:“師兄,時間到了,休息一會兒吧。”


    玄漸收回手,睜開眼,緩緩喘了口氣:“我先出去一下。”


    謝時雨知道他自尊心極強,不願在自己麵前露出脆弱的一麵。


    等玄漸出去後,謝時雨掀開蓋住楚源下半身的被子,取來一根略粗些的金針紮在他的大腿上。


    楚源毫無反應。看來他的腿部肌肉已經僵死,隻是不知道為何沒有呈現出潰爛的趨勢。莫非也是因為“玉軟花柔”的作用?


    她沉思了會,楚源已經睜開了眼睛。


    劇痛的感覺過去後,他難得感到渾身一輕,心胸中似乎有口清氣,潤澤著他的五髒六腑。自生病以來,還是頭一回感到這麽暢快。


    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謝時雨,道:“你能治眼疾嗎?”


    謝時雨走到桌前,執起筆,寫下為他補氣的方子,隨口回道:“要看是什麽樣的。”


    “生下來就有的,還能治好嗎?”


    謝時雨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是說你妹妹?”她記得楚泉的資料上寫著,天生盲一目,經脈俱損。


    “你妹妹這樣的狀況,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有的人能治好,有的人則未必。還是要看個人的體質,沒見到她之前,我也不好輕易下定論。”


    謝時雨又道:“不過她的經脈問題,我可以解決。對了,你們兄妹都是習武之人嗎?”


    她發現楚源身上的內力綿長,猶如汪洋大海,顯然不是短時間內就能練出來的。


    楚源低著頭,眸色深沉:“楚家是晉國首屈一指的殺手家族,族人從小就要習武。”


    殺手家族?這麽說那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王後竟是殺手出身?真是令人驚訝。


    “血衣衛你聽過吧?那便是楚家的勢力之一。”


    謝時雨的睫毛猛地一抖,連遍布七國的殺手組織血衣衛都是楚家的勢力,王後娘娘的後台真是夠硬啊。


    出身殺手家族,也難怪楚源兄妹倆又是中毒,又是經脈俱損的。不止在晉國,楚家的敵人是遍布天下的。


    楚源縱目遠觀,看著窗外蟲鳴鳥叫,心頭生出一絲倦意,如果不是出身這樣的家族,他和楚泉,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謝時雨,神情毅然:“神醫,我有一事相求。”


    謝時雨在他雙眸的注視之下,不由自主地近前了幾步。


    “你說。”


    “我想請神醫幫我去找一個人。”


    “誰?”


    “怪醫孫煒。”


    聽到這個名字,謝時雨不禁皺起眉:“找他做什麽?”


    楚源淡淡斂眉:“想必神醫也發現了我腿上的秘密。我身上的‘瑤草牽機’正為他我轉移而來的。”


    轉移?謝時雨頭一回聽說“瑤草牽機”還能轉移。


    “原本中毒的人就不是我,是楚泉。是我請求怪醫將楚泉身上的毒轉移到我身上來的。”說到這裏,楚源停頓了一會兒,瑤草牽機,天下至毒之一,轉移之痛實非常人能忍。他想起那個日子,便覺痛楚湧上心頭,躺在黑暗的小屋裏,生死不由人的畫麵再次浮上眼前。


    那段日子雖然痛不欲生,但隻要想起楚泉,他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她能活下去,就是舍去自己這一條命也不算什麽。


    “連尹城外亂葬崗,怪醫孫煒就住在那裏。”


    怪醫孫煒,這個違背自然,違背生命的人,沒想到他此刻就在晉國。是了,孫煒正是沈恪的人,她怎麽給忘了。


    謝時雨麵色一沉,不管楚源有沒有請求自己,她都得去會一會這個故人了。


    宛城一別,已經兩年多了。


    第49章


    這是謝時雨第一次來亂葬崗。


    荒郊野嶺上,隨處可見荊莽叢生的孤墳,經曆風吹雨淋,露出爛掉的棺木,更甚者隻有一張草席卷著屍體,隱約可見其下森然可怖的白骨,附近皆是焦黑的樹幹,扭曲的樹枝,指著滄茫的天空,陰氣森森又詭異蕪亂。空氣中充斥著腐爛肉塊的腥臭味,偶爾有烏鴉的叫聲,也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白日,她卻覺如墜暗夜,渾身一涼,在炎炎夏日裏打了個寒顫。再往裏走,也不見什麽可以居住的地方,倒是附近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一邊搜刮著死人身上值錢的物品,一邊向她遞來不懷好意的視線。


    她一身白衣,立在陰氣森然的亂葬崗上,格外引人注目,若是夜晚,她這個樣子,估計會被當成是什麽勾魂的女鬼,但烈日炎炎下,向她圍攏過來的流浪漢卻越來越多起來。


    “小姑娘,來這裏做什麽?”裸露著臂膀的大漢朝她靠近。


    “找人。”


    “到亂葬崗找人?你找的該不會是死人吧?”大漢指著周圍一圈孤墳,“這裏麵的人死後來了這裏,連個墓碑都沒有,你怎麽找。”


    靜止片刻,她問:“怪醫孫煒,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


    “不認識,怪醫沒有,怪叔叔可是不少……”光膀子的流浪漢色眯眯地靠了過來。


    謝時雨垂下眸子,動了動手。


    那大漢突然怪叫起來:“啊啊啊,什麽東西癢死我了!你……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麽?”


    謝時雨從袖中拿出一包粉末,扔在他的腳下:“我無意傷人,這是解藥,離我一丈之外安靜地找個地方服了,身上就不癢了。”


    大漢撿起藥粉,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圍在她身邊的流浪漢們漸漸都遠了幾步。


    謝時雨繼續向荒蕪的亂葬崗深處探去,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聲。


    “詐……詐屍了!”


    “救命啊——”


    她回過頭,原本放著一口棺木的地方,露出了截森森的白骨,白骨下,一隻蒼白失了血色的手伸了出來,那手還在亂動,像是胡亂在抓什麽東西,周邊都是死氣沉沉的白骨,襯得這隻不停動作的手格外詭異。


    原本還聚在周圍的幾個流浪漢紛紛不見了人影,謝時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那棺木一動,一個黑壓壓的腦袋從裏麵鑽了出來。沙啞蒼老的聲音自下而上傳來:“誰在上麵吵鬧?”


    謝時雨訝異地望了過去:“孫煒?”


    那嚇走一片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怪醫孫煒。


    聽到她喊自己的名字,孫煒頓了一頓,渾濁卻異常黑亮的眼睛瞬間掃了過來,“誰叫我?”


    “是我,黃泉穀謝時雨。”


    頭頂傳來的聲音清淩淩的,似一汪淨水。


    孫煒蹙著眉,想,他記得她。宛城城主府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姑娘,來自那個他由來厭惡的黃泉穀。


    孫煒終於從地底爬上來,謝時雨眼尖地發現他黑色的袍子下麵,遮住的一抹亮光。


    下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孫煒看著她,問:“你來找我?”


    謝時雨點頭。


    他眼含深意地望了過來:“誰告訴你我在這裏的?”


    “楚源。”


    垂眼思量了一會兒,孫煒道:“跟我來吧。”


    來哪兒?孫煒重新俯下身子,向地底深入。謝時雨看見一把木梯,架在棺木下方,孫煒剛剛就是順著這梯子爬了上來。


    孫煒的身子下去了一半,看著地麵上還在觀望中的謝時雨,催促了一聲。


    她抿抿唇,雪麗容顏上最後一絲猶豫也無,沉著地蹲下身來,向地底一方世界行去。


    “把棺木合上。”


    孫煒的聲音傳來,謝時雨伸手闔起頭頂的棺材板,光線一下子黯淡起來,卻還能瞧見地下的情景,幾盞燭火,一張石床,一個樹墩子,以及樹墩子旁邊擺放的幾具棺材。


    孫煒就住在這樣的環境裏。


    聯想起那些傳聞,說孫煒常常用死人試驗,暗中煉製了什麽長生不老的藥水。雖然謝時雨不信有什麽長生不老的藥水,但是孫煒拿死人試驗這件事倒是真的。


    孫煒見她盯著那幾口棺材,桀桀笑了一聲:“隻有這樣的地方,死人的身體才能任我隨意取用。”


    謝時雨不置一詞。


    孫煒走到石床邊上,俯身取出一個錦盒,遞給謝時雨:“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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