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策有些尷尬:“玄漸那小子,眼高於頂,脾氣又差,常年不在連尹,適婚之齡已過,夫人便有些著急。”


    沈恪站起身,寶藍色的衣袍隨著他不疾不徐的步子輕輕擺動,露出袍底一角金色綴絲的內襯。這是要走了。


    陳策識相地讓了讓身子,嘴裏小聲嘀咕著:“但願漸兒能收斂住脾氣,相熟的師妹他總該滿意了吧……”


    沈恪的背影一頓,寶藍色的袍角無風自動。他回頭看著陳策,緩緩開口:“突然想起來事情已經吩咐手下去處理了,陳大人不介意我去府上叨擾吧?”


    啊?


    ……


    於是世子殿下就跟著陳府的馬車來到了府上。


    陳母眉關緊鎖,神情訝然。世子殿下突然到訪,她也沒有什麽準備。老爺也不提前知會一聲,真是頭疼。


    “老爺讓奴婢來傳話,吩咐廚房加幾道殿下愛吃的菜...... ”


    陳母一頓,搞得像她知道殿下喜歡吃什麽一樣。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陳母這才看向一旁靜立的謝時雨,聲含歉意:“讓姑娘久等了,我先安排下人帶你去廂房休息,等我這裏忙完了,再來請姑娘用膳。”


    謝時雨欠身施禮,笑而不語。被陳府下人帶著,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陳母威嚴的聲音:“廚房那裏,先叫他們準備些時蔬,糕點果盤也加一些,最難弄的就是酒,也不知道殿下喜歡烈酒還是清酒,算了,我親自去一趟吧……”


    謝時雨不由腹誹,世子的架子真是夠大,陳母這樣的長輩還要為他忙前忙後。原來他這麽早來是為了蹭飯的。


    到了飯點,她終於見到了前來蹭飯的沈恪,他老神在在坐於主位,右手邊坐著陳母,左手邊那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陳府大老爺。


    見她進了堂內,沈恪才懶懶的將視線投了過來,謝時雨頓了頓,總覺得有股涼颼颼的的意味。


    待她落了座,人便到齊了。


    她的位置緊挨著玄漸,算是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等開了席,她也不說話,偶爾動兩下筷子,眼觀鼻鼻觀心,安靜的像個影子。


    然而總有人要將話題繞到她的身上。


    “時雨姑娘別客氣啊,多吃點菜,漸兒你這個做師兄的,也不知道幫著夾兩筷子,看她瘦的,身上也沒幾兩肉,看著怪心疼的。”


    謝時雨抖了抖身子,也不知這說話如唱戲的女子是什麽身份,頭一回見麵,就讓她肉麻。


    陳老爺這才注意到她,溫聲詢問:“這位姑娘就是玄漸的師妹了吧,真是英雄出少年,聽說你還繼承了穀主之位。漸兒也常和我們誇你呢。”


    這一定是假話。謝時雨不知道該如何應答,隻保持微笑。


    陳母附和道:“老爺還不知道時雨姑娘就住在世子府上吧,她還領著殿下給的差事呢。說來還要多謝殿下,如此照顧漸兒的師妹。”


    什麽叫沈恪給的差事,聽起來好像是他施舍的一樣,明明是沈恪自己跑到黃泉穀求醫的。


    玄漸顯然也不懂這些酒席上的奉承說辭,耿直地道:“師妹今後就住在府中了,也不用麻煩殿下了。”


    沈恪放下筷子,眼神幽幽地朝她望了一眼,正逢謝時雨抬起頭,兩人的眼神直達對方眼底,片刻之後,沈恪的薄唇微微一掀,緩緩吐出兩個字:“是麽。”隨後又執起麵前酒杯,向身旁的陳老爺敬了一杯酒。


    氣氛又活絡起來。


    推杯換盞間,謝時雨吃得差不多了,便借故離席。散了會兒步,她才想起自己的行李還留在世子府裏,今日已晚,不便去取,明日一早借陳府的馬車,不知道可不可行。


    月色天光,一片清涼。晉地的夏夜同黃泉穀比起來,又不太一樣,少了些蟲鳴蛙叫,多了些斷斷續續的人聲,她一個人走在小徑上,聆聽著這些低語,心中一片寧靜。


    “該不是迷路了吧?”


    身後陡然傳來人聲,帶著熟悉的戲謔,謝時雨頭也不回地說:“你走路怎麽一點聲音也沒有的。”


    謝時雨走到樹邊停下,婆娑疏影斜斜落了一地,她站在月光皎潔中回首,白裙纖塵不染,墨發流淌著清輝,麵容卻隱在樹影下,看的不太真切。


    沈恪瞧了瞧,辨不出她麵上的神色,又上前了幾步,說:“你真打算留在陳府?”


    謝時雨動了動,一點白光掃過她的眼角,黑瞳中透著肯定:“當然。”


    沈恪嗤笑了聲,“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什麽意思?


    沈恪看她眼神透出幾分不解,便知道她還被蒙在鼓裏,心中輕了一輕,總算不是她自願的。


    “陳大人陳夫人想把你許配給他們的兒子。”


    她和玄漸師兄?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留在府裏隻是為了和師兄商議治療方案。”


    沈恪涼涼道:“他們可不這麽想。”又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若你繼續留下來,保不準二位長輩會生出什麽錯覺……”


    “我走,明早就走。”想到陳母的打算,她隻覺得毛骨悚然,她和玄漸明明隻有同門之情,怎麽到了這裏,就變得如此複雜了。


    沈恪嘴角一翹,嗓音裏噙著不自知的夷悅:“無需明日,現在就可以走。”


    嗯?


    謝時雨尚未回神,一片衣衫就兜頭罩了下來,冷冷清香覆在她的眼上,腰間一緊,頭頂上傳來沈恪輕飄飄的聲音:“別出聲。”


    喂,這可是不告而別。


    風聲劃過,她在他的懷裏餘裕滿滿地想,輕功真是個好東西。還有,這動作是不是太自然了些,無論是抱的人,還是被抱的人。


    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萬的第三天,覺得自己棒棒噠。


    默默吐槽一下,男女主的戲份是不是太多了。


    楚源:作為這一單元的主角,我居然就露了一次臉。


    楚泉:作為這一單元的主角,我......不說了。


    第48章


    睜眼時陽光透過窗縫射進來,懶洋洋的,不太熱烈,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輕啼,微風送來院子裏滿架薔薇香,疏疏朗朗,清醇芬芳。謝時雨轉眼看到殿中傾散開來的緋紅色羅紗,才完全清醒。


    這裏是清輝殿,昨夜她被沈恪帶回了世子府。


    走出清輝殿,輕抬手臂,舒展了下腰身。視線所及處,看到一個姑娘,模樣俏麗,身上綠裙清新動人,正步履輕盈地向她走來。


    那姑娘見了她,臉上自帶三分笑意,秋水雙瞳柔柔的望過來,讓人心生好感。


    “奴婢琴衣見過謝姑娘。”斂衽施禮,她緩緩抬起頭來。


    謝時雨看著她身上質地考究的綠裙,怔了怔,“你叫晴衣?”


    琴衣雖不解,卻依舊點了點頭。“琴棋書畫的琴。”


    謝時雨垂袖走近,微微一笑:“我有個師妹也叫晴衣,不過她是雨過天晴的晴。”


    十一師妹元晴衣,黃泉穀年紀最小的弟子,現在應該在陳越邊境的柴桑城曆練。她們好像快有一年沒見麵了,晴衣下山曆練的時間比他們幾個師兄師姐還要長。想到陳越正在交戰,謝時雨心中就有些隱隱的擔憂,但願晴衣不要出什麽事。


    琴衣望著眼前明顯走神的姑娘,拔高了些聲量:“謝姑娘,殿下今日一早有事出去了,便派我來帶你進宮。”


    謝時雨點頭施了一禮:“那就勞煩琴衣姑娘了。”


    琴衣連忙閃身避開,她可不敢受這位謝姑娘的禮數。


    坐上馬車,謝時雨才想起一件事情來,她看向琴衣:“能否順道去一趟陳府,接上我的師兄。”


    琴衣抿嘴一笑:“殿下已經安排好了,此刻陳公子應該已經入了宮。”


    謝時雨頷首,昨夜自己不告而別,也不知道沈恪是如何同陳父陳母解釋的。


    馬車停在宮門前,琴衣出示了腰牌後,便領著謝時雨去了霜雲殿。


    去霜雲殿務必要經過玉華宮,琴衣走在前麵,一路上宮女太監皆向她微微伏身,口中稱一聲“琴衣姑娘。”


    謝時雨暗暗詫異,莫非這琴衣還大有來頭?


    及至霜雲殿,玄漸師兄果然已經到了,他看到謝時雨身旁的琴衣,麵露訝色,殿下竟將琴衣撥給了師妹。


    世子府兩大總管,丁宿主外,琴衣主內,各司其職,掌管府中各項事務。琴衣平日裏也是個大忙人,被派到謝時雨身邊,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謝時雨見到玄漸卻有些尷尬,“師兄,昨夜我……”


    玄漸皺著眉打斷她:“我知道了,殿下近來身子虛弱,你便細心留意著,一日三次請脈,不可省去。”


    謝時雨嘴角輕抽,原來沈恪是這麽說的。身子虛弱,即便是編個理由,也這麽不靠譜。若他身子虛弱,世上怕是根本找不出什麽身強體壯的人了。


    “開始吧。”玄漸淡淡道了一聲,轉身向床榻走去,衣衫輕擺,吹滅了地上一根蠟燭。


    “滅了!滅了!快點上!”


    謝時雨腳步一頓,看著出聲的方向,楚源斜靠在床柱上,神情憤然,雙瞳緊鎖那根被熄滅的蠟燭,眼中再無別物。


    玄漸停了停,蹲下身,用另一支蠟燭上的火焰點燃了熄滅的那一支。


    居然照做了,謝時雨看的驚奇。要知道玄漸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如此小心翼翼走到榻前,玄漸低頭看著楚源,道:“從今日起,就由我和師妹一同為你診治。”


    楚源冷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沒有理會他的冷漠,玄漸上前把了把脈,謝時雨則轉身取了金針。


    “怎麽樣?”


    玄漸搖了搖頭。


    雖不指望昨日那一口毒血能化解他體內一絲毒氣,但如此收效甚微,還是出乎了謝時雨的意料。


    背對著楚源,謝時雨輕聲道:“右手在外,左手於內,放置腹前,凝神靜氣。我替你針灸時,要保持住姿勢不變。”


    楚源像是沒聽見一樣,謝時雨遞了個眼神給玄漸,玄漸會意,架起他的上半身。


    “放開我!”楚源果然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


    對不準穴位,謝時雨隻得放下金針。


    “你若不配合,治療難以推進,待毒氣深入五髒六腑,無藥可醫,便隻有死路一條。”她試著開口勸道。


    楚源一張臉平靜冷漠,看不出任何端倪。


    謝時雨垂著眼睫,看來他是不想活了。


    玄漸難得的苦口婆心:“昨日我與師妹已經找到了根治你的方法,隻要堅持下去……”話未說完,楚源就將臉轉向牆內,這是根本不願意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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