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你完全想錯了!”汪霞對老鬆田的種種偽善作態,早就感到噁心了。她不時地瞅瞅劉文彬。隻見劉文彬半眯縫著兩眼,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鬆田的假情假意對他根本沒有發生作用。當鬆田說出要收買他們的卑鄙意圖時,汪霞就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火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鬆垂在眼前的一綹頭髮朝耳後一甩,暴跳地站起來,十分惱怒地朝鬆田質問開:“請問,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跟你們交朋友,那和豺狼拜把子有什麽兩樣?希望幫助你們建立東亞新秩序?你別作夢啦!要是真的那樣了,又和認賊作父、背叛祖國的他有什麽區別?”她嘴裏放著震撼人心的連珠炮,手兒不停地指點著鬆田和站立在鬆田背後的劉魁勝。


    汪霞太激動了,激動得說話都發出了顫音。的確,這樣的激動,在她說來還是第一次。激動得讓她忘記了本身是個年輕的姑娘;忘記了是在野獸般的敵人麵前。


    汪霞的幾句話,確實戳中了敵人的心窩。鬆田被她質問得張嘴結舌止不住地苦笑;劉魁勝被她指鼻剜眼一罵,臉色困窘得就像那一剎三變的外國雞,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又變成了醬紫色。他留神地觀察老鬆田,隻要老鬆田稍稍流露一點惱怒的神色,他就會躥到汪霞跟前,沒頭沒腦地扇打她一頓,解解心頭氣。但是,老鬆田今天不但沒變色,反到笑臉相迎地勸慰:“汪主任,有話好說,別動肝火啊!嘿嘿嘿,我說的哪一句話不合適,你也要擔待些!原諒些!”劉魁勝隻好牙齒打掉朝肚裏咽,憋了一肚子氣,不但不敢朝外撒,還得替老鬆田幫腔說好話:“是啊,既來到這,就不是外人,鬆田少佐即便話有失言,咱也可以收回重商量。”他扭頭又問鬆田:“您說是不?嘿嘿!”說完也奸笑了一陣子。


    從進來,劉文彬就沒撩開眼皮正眼瞅下敵人。眼下,他見到汪霞耐不住性子地站起來,冰雹般地話語朝敵人甩了過去,心裏不由得暗暗佩服。他覺得汪霞雖然年紀很輕,處事卻非常幹練;雖然是個姑娘,膽量勝過了一般的男人。他要幫助汪霞,要在這個場合裏給汪霞力量,小腿一使勁,也騰地站立起來,口沒開,話沒說,眼睛裏射出的兩道可怕的寒光,逼得鬆田、劉魁勝都一時不知該怎麽辦好。


    兩個腰係白圍裙,手提大提盒的人兒走進來。這兩個人一進屋,總算把一場僵持的局麵打開了,把一片凝滯的空氣衝散了。


    鬆田奸狡地轉了話題。他衝著打開提盒,一個勁地朝桌子上擺列碟子、盤子、酒杯、筷子的人問道:“今天的這個宴會,你們帶來了什麽酒?”


    “酒?好酒啊!太君。”被問的人,像個魔術家,一眨眼,將兩個沒啟蓋的瓶子托在了手掌上。“這酒是遠道來的名酒,不信,你嚐嚐!太君!”說著遞到鬆田的麵前。


    “名酒?什麽的名酒?是……”


    “是從京綏線上沙城來的青梅酒!”


    聽說是“青梅酒”,老鬆田立刻想起中國三國時代的曹操和劉備。他要借題發揮,用古來說今。他的兩眼又樂得擠成了一條縫,自言自語地說:“青梅煮酒論英雄,好啊!今天更應該喝它!”伸手把兩瓶青梅酒抓過來,又忙假正經地招呼:“坐,坐,都請坐!”自己也忙坐下了。


    老鬆田認為,隻要以禮待之,就是再刁頑的人,也得順他的竿子爬,圍他的手心轉。他見菜上夠、酒斟滿,將一隻斟滿深棕色酒液的高腳杯舉起,畫了個半圓形招讓:“為劉區委、汪主任到達保定,咱們幹一杯!”脖子一揚,一杯酒灌到肚裏。等低頭瞅下劉文彬、汪霞,他倆手沒動,嘴沒張,板著副嚴肅的麵孔坐在那裏。他真火了,臉色立刻變成一塊豬肝花。“嗬,真是給臉不要臉啊!”他心裏說著,臉上仍強作鎮靜地舉起筷子招讓:“不喝,請吃菜!抄筷子吧,隨便夾!”劉魁勝雖說早就耐不住了,見鬆田不動聲色,也筷子指著大涼盤裏的海參扒肘子,假惺惺地招呼緊讓:“來來來,來吃這個,這個一點也不膩!”他拿筷子的手兒一用勁,一塊顫巍巍的、烏黑、毛茸茸的海參被夾起來,眨眼,就送進了嘴裏。在這裏,從擺著杯杯盞盞上看,也確實像個宴會,但是,在這個宴會上,一邊是要通過吃吃喝喝、猜拳行令來達到勸降的目的;一邊卻是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地以顯示中華民族的尊嚴。客廳裏的空氣,越來越沉悶,越來越緊張。各懷心思的敵對雙方,都在這窒息人的空氣裏,不眨眼地冷冷對視著。顯然,這不是個給人歡快的宴會。


    這裏,滿席山珍海味,也確實像個宴會,但是,在這個宴會的周圍,處處都布上了提繩索拿武器的人。他們像隱藏在黑暗裏的怪獸,眼睛瞪圓,腿繃緊,準備隨時捕噬宴會上兩個手無寸鐵的人。


    心明眼尖的劉文彬、汪霞,對這些稍稍一瞥就看穿了。他倆明白:“敵人從來是一隻吃人的老虎,即使暫時露出一點‘仁慈相’也是為了要吃你!”


    劉文彬和汪霞看透了敵人的本質,他們不願意再和敵人無限期地長泡下去,劉文彬想:“晚不如早,惹翻了他,算啦!”他暗自作了決定,用巴掌朝桌上一拍,二次惱怒地站起來。接著,嚴厲的話語衝出了口:“這套把戲還是請你們收起來,我們不像吃奶的孩子那麽容易哄。不管你話說得多麽好聽,想叫我們改變一絲絲主張,那也是妄想。我們和你們是敵人,敵人之間找不到共同的感情,沒有什麽交道可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眼下,我們被捕了,怎麽對待,聽憑你們。我們不想活,更不想告訴你們什麽東西來求活。但是,我們得告訴你們……”他越說越激昂,越講越憤慨,他手指著老鬆田,眼睛瞪著劉魁勝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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