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們,帳,老百姓都左一筆、右一筆地記下來,怎麽個算法?誰給我們作主,叫我們去算?就看你們啦。”李洛玉把小帳本重新用油紙包好,揣在懷裏,像渴望什麽似地衝著大家慢吞吞地說:“老百姓的心裏都知道,隻要自己的隊伍過來,什麽難撕擄的帳也會找鬼子,找老鬆田,找‘三害’算清的。”


    李洛玉的話兒不多,分量倒挺重。話語裏的每個字,都撥響了人們的心弦。


    屋裏,一片暫時的沉靜,武工隊員們都托出一張非常嚴肅的臉。賈正握緊拳頭地望著頂棚;趙慶田低著頭沉思;劉太生不眨眼地銼著後槽牙;常景春下意識地撫摸著歪把子;辛鳳鳴口問心:“你將怎麽辦?”李東山懷抱著槍呆坐著,望下房東大伯。房東大伯正用父親般的眼神巴望著每個人,嘴鼓蠕兩鼓蠕,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有共產黨和抗日政府的領導,有你們的支持,有我們在,會找敵人算這筆帳的!”魏強揮動握緊的拳頭,像發誓似地打破屋裏的沉寂,“往後的日子長著哪!咱找他們挨個地算。算不清,重算;算清了叫他們還,一定都叫他們還清!”他代表大夥,表示義不容辭地把算帳的任務承擔起來。


    第六章


    一


    春末夏初的時候到了。大地披上了綠裝,垂柳隨風輕輕擺舞,大葉楊嘩嘩地作響。


    轉瞬之間,魏強他們單獨活動已經三個多月了。三個多月裏,雖然和楊子曾他們集中了幾次,但很快又分離開了。之光縣的邊緣地區,大部分村莊都留下了魏強他們的足跡;群眾的腦海裏,對武工隊也都有個粗淺的印象。沒有見過武工隊的人,淨當稀罕事兒背地裏打問;和武工隊接觸過的人,淨顯示自己的眼福,偷偷地傳播:“武工隊,一個人長短兩大件。”“人不多,機槍不少。”“個個都是能文能武的人!”“講起天下大事,都是一套一套的。”“小夥們年輕、利落,‘率’的出奇。”“人家都是左右開弓,打兩架盒子的手。”“個個都能百步穿楊。”後來竟把武工隊的隊員描繪得簡直像《七俠五義》裏邊一些來無影去無蹤的人物。真是越傳越神奇。這些神奇的傳說,就像泛濫的春潮,在四麵八方蕩來蕩去;也像春天的和風,向著苦受嚴寒的人們身上吹送,人們身上暖和了,心房也被震動了。


    武工隊神出鬼沒地活動在保定市郊,晝伏夜出地和敵人周旋,弄得各個據點、炮樓的敵人,真有點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鬼子的憲兵隊逼著村裏的秘密情報員趕快搞武工隊的活動規律;警備隊的聯隊部和“治安軍”十四團,也派密探下鄉去偵察。情報來得不少,也組織過幾次“聯合清剿隊”下鄉清鄉、討伐。不管心機費得多麽大,路兒走得多麽遠,想見到武工隊的影兒,那可是難上加難。


    保定的日本憲兵隊長鬆田少佐是“聯合清剿隊”的指揮官。因為出去幾次什麽都沒有抓來,心裏挺煩躁,對送來的情報也就不大相信了,有時竟指著情報狂罵:“廢紙的、騙人的一堆鬼話。”他表麵上是這樣做,心裏卻另打鬼算盤。他常獨自望著地圖沉思,一思索就鬧個大天亮。


    黃莊有個五截子高的大炮樓子,一天晚上,魏強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在炮樓跟前住下了。


    “嘿嘿嘿!你們看那個花貓……”李東山像個孩子看到稀罕似的,手指點炕頭上蹲坐的小花貓。小花貓舌頭舔舔右前爪,不停地刷洗它那毛茸茸的虎頭臉。


    趙慶田把小花貓攏在懷裏,抽出一隻手來撲拉它那細柔光潔的皮毛。小花貓在他的懷裏,眯縫眼睛,呼嚕呼嚕地發出鼾聲。


    “這小傢夥真有意思。”李東山喜愛地湊上去,也撲拉了兩把。


    “你說貓洗臉有什麽講究?”辛鳳鳴像考李東山似地問。“咱不知道。你這‘訪員’聽得多,見得廣,給咱講講吧。”“用他講?正定府到天津,整個冀中,誰不知貓洗臉主有客來!這是老年人的媽媽論,沒有人信啦。”賈正搶著說。“你知道,你知道,知道怕你偷吃了。誰問你啦,真仨鼻子眼多股子氣。”辛鳳鳴戲謔地說。


    大夥說說笑笑逗著小貓,魏強卻紋絲不動地瞅著油燈在靜思。劉文彬趴在對麵桌上,借著燈亮,刷刷地在個本子上寫東西。


    “劉太生怎麽還不回來?……”魏強一見劉文彬合死麵前的本子,便好像自問自地小聲說。


    “人熟地熟,不會有什麽閃錯;不過,倒是該來了。”劉文彬邊說邊把鋼筆擰上帽,送給魏強,順便說了句:“你這筆就是好使,誰丟了也得心疼一陣子。”


    後山牆忽然傳過咚咚咚咚四下微弱的音響,人們愣住了。跟著,又敲響了三遍。劉文彬聽敲過第四遍時,說道:“看,有人和我聯繫來了。”便從炕上跳下來,朝院裏走去。


    “你看,客人來了吧。”辛鳳鳴用胳膊肘搗撞了下頭靠他肩膀呆著的賈正。


    “你不用拱,客人來,貓也不會知道。”賈正掀開眼皮,腦袋也就離開辛鳳鳴的肩頭。


    “我也沒有說貓知道。”


    “那你幹什麽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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