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朝戴耳機的那個人走過去,站在他旁邊,那人正在一個小本子上記著什麽。她估計是有了什麽消息。尼克讀了讀,潦草地寫了句答覆的話。然後,他朝希拉轉過身來。


    “你想看我們的行動嗎?”他問道。


    她吃了一驚。當她走進控製室時,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但沒料到他會提這麽個直截了當的問題……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提防著。


    她的頭巾帽滑落到地上。他把它撿起來,遞給她。


    “算是一種體驗,”他說,“你絕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你不必參加進去。展演是在一定距離以外。非常刺激,也非常隱秘。”


    他麵帶微笑,但笑容中有種令人不安的成分。她背轉身朝門口走去。她仿佛突然看見自己坐在樹林的什麽地方,大概是在那座史前墳墓邊上,無法逃脫,而尼克和他那幫年輕男子正進行著某種古老、可怕的祭奠。


    “坦率地說……”她開口道,但他打斷了她,仍然麵帶微笑。


    “坦率地說,我堅持。展示本身就是一種訓練。我們在船上進行一部分,然後挪到道路上進行。”


    他一把將門推開。那些人在走廊裏一字排開,鮑勃也在其中。


    “沒問題,”他說,“布萊爾小姐不會添任何麻煩。現在各就各位。”


    他們列隊沿著走廊行進。尼克拉起希拉的胳膊,推著她走過擺動門,進入他自己的那塊區域。


    “帶上你的大衣,有圍巾的話也帶上一條。外麵可能很冷。趕快去吧。”


    他消失在自己的房間裏。等她出了房間再到走廊時,他已經在等她了,身上穿著高領的套頭線衫和短風衣。他在看他的手錶。


    “走吧。”他說。


    那些人全都不見了,隻留下管家一個。他站在廚房的門口,那隻小狗被他抱在懷裏。“祝你好運,先生。”他說。


    “謝謝你,鮑勃。給跳跳兩塊糖,但不能再多。”


    他在前麵引路,沿著一條窄路穿過樹林來到船庫。汽艇的引擎發出輕輕的嗡嗡聲。船上隻有兩個人,麥可和那個頭髮蓬亂的年輕人。“坐艙裏去,待在那兒別動。”尼克對希拉說。他自己移動到駕駛位置。汽艇倏忽而去,小島消失在船的後方。希拉坐在艙內,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大陸變成了遠處一片模糊的陰影,時而接近,然後再度隱退,黑暗的夜空下看不見任何清晰的輪廓。她透過小舷窗向外凝視,發現他們間或緊靠岸邊,幾乎擦著蘆葦叢行駛,轉瞬之間眼前又空無一物,除了船頭衝擊出的白色的泡沫以外,隻有四周的湖水,黑暗,平靜。引擎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誰也沒有說話。這會兒,突突的震顫消失了——尼克大概將他的船開到了岸邊水淺的地方。他朝船艙低下頭來,向她伸出一隻手。


    “這邊來。你的腳會弄濕的,不過實在免不了。”


    除了湖水、蘆葦和天空,周圍她什麽也看不見。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麵,在潮濕的地麵上走著,抓著他的手,淺色頭髮的男孩走在前麵,泥巴鑽進了她的鞋裏。他們領著她走在某種特殊的路徑上。陰影裏隱約出現一個輪廓,看起來像一輛帶篷的貨車,邊上站著一個她沒見過的男人。他打開車門。尼克先上了車,然後把希拉也拖了進去。淺頭髮男孩坐到前麵的司機旁邊,小貨車搖搖晃晃沿著小路,似乎開上了一段斜坡,然後地麵才平展開來,應該到了一條大路。她勉強坐直身子,腦袋不時撞在頭頂的一個架子上。上麵有什麽東西在嘩啦啦響,不停搖動著。


    “坐穩了,”尼克說,“我們不想讓所有麵包都掉在我們腦袋上。”


    “麵包?”


    這是離開小島後她說的第一句話。他啪的一聲摁開打火機,她看見他們和司機之間的隔斷門關著。他們周圍全是麵包,整齊地堆在架子上,此外還有糕餅、糖果和罐頭。


    “自己拿吧,”他說,“這是今晚你吃到的最後一餐。”


    他伸出胳膊,抓過一個麵包,然後把它一掰兩半。他扣上了打火機,讓他們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我簡直是孤苦無告,她想,就像坐在一輛靈車裏一般。


    “這輛貨車是你們偷的吧?”她問道。


    “偷?我幹嗎偷一輛貨車?它是從穆爾多納的雜貨商那兒借來的。他本人正在駕駛。吃點兒奶酪,再加上點兒這個。”他把一個小瓶子遞到她的唇邊。一口純酒精下去,差點兒嗆得她窒息,但同時給了她熱量和勇氣。“你的腳肯定濕了。把鞋脫了。把你的外套疊好放在腦袋下麵。然後我們就可以開始幹了。”


    “開始幹什麽?”


    “嗯,我們要開三十六英裏才能到達邊界。一路平坦到頭。我提議來割你的頭皮。”


    她坐著臥鋪車返回英格蘭北部的寄宿學校。她父親在站台上揮手跟她告別。“別走,”她叫了一聲,“永遠別離開我。”臥鋪消失了,變成了劇院裏的一間更衣室,她站在鏡子前麵,打扮成《第十二夜》中的西薩裏奧。臥鋪車和更衣室爆炸開去……


    她坐起來,腦袋撞到了麵包架子。尼克已經不在她的旁邊,貨車停著不動。不知是什麽把她從全然混沌不清之中喚醒——他們大概是爆了胎。貨車裏麵伸手不見五指,她甚至連自己的手錶也看不見。時間不復存在。這是身體的化學反應,她告訴自己,就是它造成的。是人的皮膚。它們交融,要麽不交融。合併、融合為同一種質地,溶解然後重生,或者什麽也不會發生,就像插頭出故障,保險絲燒斷,交換機堵塞。如果一切都對勁,就像我今天晚上這樣,那麽它的一支支箭矢便會撕破長空,森林燃起大火,就像阿金庫爾之戰[18]。我就會活到九十五,嫁一個不錯的男人,養十五個孩子,贏得各種舞台獎和奧斯卡,但世界不會再來一次爆裂,化成碎片在我眼前燃燒了。我可算受了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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