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宴搖頭:“不知。”


    狂風暴雨折斷樹枝,吹得廊邊燈籠劇烈搖擺,沈離經站了一會兒,身子就有些乏力,邁開步子時突然晃了一下,險些倒下去。聞人宴及時將她扶住,手掌扣緊她的腰肢。“我抱你回去。”


    沈離經攀上他的肩,任他將自己抱起。


    聞人宴將她抱得平穩,努力不讓她感到顛簸,沈離經卻仍是頭暈,鼻腔慢慢有股溫熱流過,伸手揩去,手指上都染了暗色的紅。想用袖子擦去,卻怎麽也擦不幹淨,心中慌亂更甚。


    注意到她的動作,聞人宴步子加快了不少,扣住她腰肢的手掌又緊了幾分,語氣中有幾分無措:“再等等,我們回去。”


    “我沒事,我沒事......”輕聲說完後又昏了過去。


    聞人宴的心被揪緊,眼睛通紅看著懷中人。紅黎知道他現在肯定是不放心,就連忙安慰:“公子不要擔心,小姐一定沒事,不會有事。”


    急匆匆將她送回寢殿,紅黎翻出了隨時備著的藥給她喂下去。


    來了幾個宮人,聽說是蔣子夜吩咐過來照料沈離經的,都被趕了出去。


    聞人宴接過熱水和棉帕,將她臉上的血跡一點點擦幹淨,連同手指上的血汙也細致除去了。


    沈離經臉色蒼白,不見一絲血色,閉眼躺在那裏。


    每次看到她這副模樣聞人宴都會心慌,總覺得她睡著了就不會醒,因此常常夜裏守在她身邊,仿佛隻是一個轉身,她就又找不到了。隻怕某日清晨,會發現一切都是他的幻夢,沒有什麽崔琬妍,也沒有沈離經。


    隻有看著她院子裏的燈照常亮起,他才算能安心。


    沈離經的呼吸微弱,胸口有輕微起伏。


    聞人宴丟了棉帕,將她的手捉住,輕輕貼在臉頰。


    “我想了很久,等你好些了,我們去青崖山住些時日,想必你一許久沒回去了,都快忘了青崖山的模樣......”他停了一會兒,又喃喃道:“你快些好起來吧。”


    *


    夏日裏的雨總是來得快也去得快,護城河的水往上漲了幾尺,城牆上的血跡都被洗涮,被水波和沙礫一起卷著衝走,又遇到哪個坑窪堆到一起。


    屍體經過浸泡和雨過後的烈日暴曬,發出難聞的惡臭,招來許多蚊蟲。


    但死人還在增加,城中的截殺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叛軍一路損傷一路前進,終是打到了宮門下。


    徐家早就投靠了聞人宴,徐大小姐還和曾經的舊情人相互勾結,蔣風遲此時還什麽都不知道,吩咐叛軍不可騷擾徐府,卻讓他們衝進司徒府將人抓走。


    等他們到的時候司徒府的人早就躲了起來,而聞人氏深不可測,不能輕舉妄動,隻好命人暫時包圍看守。


    更多的叛軍將利劍直指宮門,蔣子夜身著龍袍,不慌不忙的和崔遠道下棋,


    “我倒是從未問過,崔尚書誌在何處。”


    “臣誌在輔佐殿下,成就千古明君。”


    蔣子夜搖頭:“我看未必......”黑子落,在棋盤上留下清脆一聲。


    “你誌不在此。”


    “那敢問殿下,誌又在何處?”這句話問一個要做皇帝的人無疑是廢話,一般都會說什麽誌在國泰民安,千秋霸業。可他突然覺得,蔣子夜這次是想和他說些實話。


    蔣子夜停頓了一下,捏緊了手中黑子。“我也不知,曾想的是不受人欺辱,再然後是想揚眉吐氣。最後,便是想站在這個位子上,將過去欺我負我之人都狠狠踩在腳下,要那些人對我俯首稱臣,要在萬人之上。要追封我母妃為太後......”


    不知不覺間,他做到了很多以為自己辦不到的事,也做了很多不願做的事。


    “殿下現在滿意了嗎?隻要這次一過,天下便唾手可得。”


    蔣子夜搖頭:“始終是覺得不圓滿,一盤棋下到最後,就算贏了,也沒有多少意思。”


    教會他下棋的人是沈離經,會在下棋時讓他幾個子的是傅歸元。


    現在沈離經不會陪他下棋,而傅歸元呢,也不用再多讓他幾子了。


    “殿下,是時候了。”


    崔遠道往外看了眼,雨後的天色晴朗清澈,是個不錯的日子。


    沈離經足足睡了一天才醒,等她醒來時蔣嘉悅正在身邊看書。


    她揉了揉酸麻的手臂,勉強撐著坐起來。“外麵怎麽樣了?”


    蔣嘉悅放下書,坐在她身邊。神色平靜,絲毫不像一個快亡國的公主。


    “蔣風遲帶著人在攻打宮門,估計要不了片刻,就會帶著兵到宮裏來,直到攀上大殿逼宮。”


    沈離經問道:“你不在乎嗎?”


    蔣嘉悅低垂著眼,想藏住眼中的不安情緒。“最難的那段日子,我想過從宮牆上跳下去,最後還是忍住了,做了一整夜又悄悄回去。那個時候我看到城中有萬家燈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喜,可我想,這些悲喜都與我無關,是沒人在乎我生死的。”


    說了這番話,有些莫名其妙,但沈離經聽懂了她的意思是。宮中宮外,沒人在乎她的生死,沒人在乎她饑寒飽暖,她也不在乎。


    “蔣風遲如何,我並不關心......可四皇兄,無論真情假意,他也曾像對一個親人那樣待我。”蔣嘉悅說到這裏,舌尖漫過絲絲苦澀,讓她再難開口。“可他對你不好。”


    因為他對你不好,所以我也能看著他去死,即便我舍不得,可是在我心裏,還是你最重要。


    沈離經張開手臂將她抱進懷裏,拍了兩下,說道:“我也會待你如親人一般,若你願意,將我當成姐姐也是可以的。”


    她那日見到蔣嘉悅怕狗,沒曾多想,畢竟自己還怕蟲來著。直到後來自己安排的人回來稟告她,說是蔣嘉悅讓人帶了兩隻狗進了地牢,她便明白什麽意思了。蔣嘉寧愛狗,想必也沒少折磨蔣嘉悅。


    等沈離經換好了衣服,才發現屋外早已是豔陽高照,抬手遮擋刺眼的光線時,蔣子夜就不知何時就來了她的身邊。


    “可好些了?”他伸手想要去拉她。


    沈離經往後避開,紅黎擋在身前。


    “你又想做什麽?”


    “我們以前經常這樣......你過去從來不拒絕我的。”他有幾分局促地收回手,連聲音都放輕了。


    過去蔣子夜喜歡拉著她袖子,沈離經拒絕了幾次,他就可憐兮兮地低頭不說話,後來就任他抓著了。


    “你過去不會這樣對我。”沈離經手指攥緊,蔣子夜再想靠近,周圍的暗衛便現身,拔劍相向。“請太子止步。”


    蔣子夜一笑,隻好停住。“是我的錯,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你信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蔣子夜指的是什麽,是不會下藥算計她,還是不會再辜負她,滅她的族。


    總歸,她也沒什麽值得他騙了。


    “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想帶你去和父皇敘敘舊,想必你很久不見他,也想說些什麽吧。”


    蔣子夜臉上的笑帶了幾分稚氣,玄色衣袍上繡著赤色的龍,光打在刺繡上,絲線泛著血一樣的紅。


    和他的笑成了種對比,讓人看著違和極了。


    蔣子夜隻是在給沈離經一個機會,用自己父親的命,來討她一個歡心。


    沈離經隨著蔣子夜來到皇上的寢宮,他正臥在榻上,蘭嬪溫柔地催他喝藥,他擺擺手,看向來人。


    剛浮起的笑在看到沈離經後凝固了。


    渾濁的眼眨了兩下,又不可置信地睜大。“子夜啊,你身後是誰?”


    他撐著身子要起來,蘭嬪將他按回去,笑盈盈說道:“皇上藥還沒喝呢。”


    蔣子夜走近,長袖一揮,將藥碗打翻在地。“出去。”


    “是。”


    他沒理會蔣子夜做了什麽,眯著眼打量沈離經的位置,臉上有驚恐和疑惑交雜。“這是......這是誰啊?你讓她走近,朕好看清......”


    沈離經站在香爐邊,沒有看他,而是去看蔣子夜。“你讓我來,到底想讓我做什麽?”


    “做你想做的事。”蔣子夜的袖子被皇帝拽住,蒼老的手就像幹枯樹枝,緊緊攀附在那層布料上。


    “她是誰?不是死了嗎?快殺了她,叫旭山寺的那些禿驢過來!為什麽沒有效果,為什麽又來了?”皇帝眼睛猛地睜大,喉嚨的氣一進一出,如同破了個洞在漏風。表情變得驚懼惶恐,見了鬼一樣。


    蔣子夜袖子一扯,他直接從榻上滾下來。


    沈離經冷笑一聲,看著地上的藥,說道:“你給他灌了什麽,這都神誌不清了,怎麽,看到沈家人來向你索命了?”


    老皇帝指著蔣子夜,嘶吼道:“來人啊,都來人,把這個賤種拖出去,把他們都帶走!拖出去!來人啊!”


    “居然管自己的兒子叫賤種?”沈離經慢慢蹲下來,撿起藥碗的碎片。“也難怪他想讓你死了。”


    一直靜靜看著她的蔣子夜一言不發,隻是冷漠看著這一切。


    “滾開,咳咳......滾......”


    沈離經突然覺得厭煩,不想和眼前的瘋子說什麽,伸手抓住他的頭發猛得一揪,將脖子露出來,碎瓷片插進去再用力一劃,血噴灑得到處都是。


    不等他叫出聲,喉嚨的口子不斷往外流血,他瞪大眼,一隻手死死抓緊蔣子夜的衣角,喉嚨發出“呼哧”的聲音。想張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口中不斷湧出血來,沒多久最後一點氣也沒了,隻死死瞪大眼睛,看著蔣子夜的方向。


    無論她在心裏想了多少次,等這一天真正要到了,卻沒有半分暢快。


    她的家人死了就是死了,殺了他們隻是給亡親一個交代,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作用。他們回不來,她也回不去。


    蔣子夜扯出自己的衣角,走到沈離經身邊,將她扶起來,一隻手牽著她的袖子晃了晃,撒嬌一般,說道:“我知道你現在還是不開心,等一等,我把蔣風遲的人頭給你送上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加更~


    第73章 勝局已定


    聞人宴的人一直跟在沈離經身邊,知道她和蔣子夜一起去了皇帝寢宮,吩咐鬱覃將她接回來。


    門外守著的侍衛都是蔣子夜的人,聽到裏麵傳來的呼喊,無一人理會。


    蔣嘉悅和蘭嬪就站在門外,聽著屋中的呼喊消失,二人皆是無話。不久後沈離經和蔣子夜從中出來,沈離經看到了正在等她的鬱覃,對蔣嘉悅點點頭,走了過去。蔣子夜看著沈離經離開的背影,漠然道:“皇帝因廢太子造反,怒極攻心,駕崩。”


    一旁的宮人聽到,紛紛跪下。


    鍾聲敲響後,宮裏的人都停下,跪在地上。


    被禁足的皇後聽到象征著國喪的鍾聲,撕扯著要從宮門中出來,又被攔了回來。她大聲喊叫,說著讓人殺了蔣子夜的話,最後被拖進宮裏關好。


    宮門的兵馬沒有因為喪鍾停下來,蔣風遲身著盔甲,帶著叛軍進入了宮門,浩浩蕩蕩逼近大殿。


    沈離經找到聞人宴時,他和傅歸元正站在高牆上,高處的風吹得衣袖作響,隱約能聽到叛軍攻入的聲音。聞人宴聽到聲音轉過身,將她拉過來。


    “蔣子夜動手了?”


    他指的是老皇帝的死。


    沈離經搖頭,心裏有苦悶的情緒絲絲縷縷纏繞,不想開口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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