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們把她搖醒的。


    宋小冬滿臉淚痕:“月兒,無論如何,也不該做這種傻事啊我的傻孩子。我們還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月兒不解,轉頭,看見宋小冬捏著僅剩幾片藥的安眠藥瓶。明白她誤會了什麽。


    “沒事,您誤會了,我昨晚不好入眠,就吃了一片。不礙事的,你們出去吧,我要洗漱了。一會去見江雪。”


    二人聽聞能見韓江雪,都跟著來了勁兒,紛紛表示想要跟著一起去,都被月兒拒絕了。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江雪就能回來了。去太多人反而不好,放心吧。”


    月兒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精細的裝扮自己了,一遍遍描畫峨眉,一遍遍照著鏡子。生怕妝容多了一分顯得過妖,又怕少了一分太過淡薄。


    終於,在反反複複的比較之後,月兒選定了裝束,總統府的汽車也來了。


    秦夫人說韓江雪並非“身陷囹圄”,可關押地點確確實實是天津城郊的河西監獄。當看到了高牆鐵網的時候,月兒的臉色愈發凝重。


    秦夫人坐在身側,也看出了月兒的不悅,悠悠開口解釋:“雖然是監獄,但生活所需一應俱全,韓少帥生活無虞,您不必太過擔心。”


    月兒沒有作答,她不相信任何人所說的。她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經過層層審核檢查,最終,月兒進入到了監區當中。


    一道道厚重的鐵門打開時發出的吱呀聲,如同一雙無形的大手一層層剝開月兒的惶惶之心。


    她期冀著門開之後便能看到她那永遠溫柔從容的丈夫,卻又害怕那扇門打開,是夢中煉獄的場景。


    終於,磨礪耗盡了所有耐心之後,最後一扇門打開了。


    讓月兒頗為意外的是,這裏陽光充足,房間整潔,倘若不是遠遠窗口有著鐵網,她甚至覺得這就是個套房,供旅人休息。


    月兒逆著明媚陽光,看見了頎長筆挺的身影矗立在窗前,那笑容溫和如融在陽光之中,隻需略一著眼,就足以撫平所有創傷。


    夢境與現實的粗略重合讓月兒半是驚,半是喜。


    此時此刻,她再也顧不得什麽禮儀,顧不得什麽體麵,她像是一隻受了驚慌的小鹿,衝向了韓江雪的懷抱。


    溫暖的,她日日都在懷戀的,讓她覺得人世間仍有可眷的懷抱。


    她以為自己可以忍住不哭,可就像孩童受了委屈,尋到了庇佑之後,那份委屈便發酵開來,愈發彌漫。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月兒近乎泣不成聲,強忍著抽泣才說出了這句話。足以如同釘排滾過韓江雪的內心,紮得他千瘡百孔。


    “我知道,我知道,就像我想你一樣,我知道。”韓江雪一遍又一遍撫摸著月兒的秀發,一遍又一遍安撫著月兒焦躁的情緒。


    月兒哭得累了,才想起抬起頭看向韓江雪的臉,下頜線變得愈發棱角分明,憂鬱的雙眸愈發深陷。


    月兒都顧不得擦那滿臉的淚痕:“你瘦了!你怎麽瘦了這麽多!他們不給你飯吃?他們虐待你!”


    說罷,月兒的雙眼猩紅,憤然轉身,全然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母獅,衝著秦夫人嘶吼:“這就是你說的生活無虞!你的丈夫消瘦成這樣,你也所得出無虞!”


    消瘦這個詞,其實是不甚準確的。愛之深,關之切,於旁人而言,如今翩然而立的,仍舊是風流佳公子,可在月兒口中,倒像是在難民營走了一遭的苦命人了。


    韓江雪略帶歉意地向秦夫人一笑,秦夫人點頭表示理解。


    他板著月兒的身子,讓她重新麵對他。


    “你看錯地方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這幾天吃了睡睡了吃,都起了將軍肚了。”


    月兒才不信他的鬼話,擦了眼淚,嗔怪:“你還笑得出來?”


    韓江雪伸出手,在月兒的腰肢上環了一環,收斂了笑意:“確實笑不出來了,因為我家夫人才是真的瘦了。”


    月兒經此一事,確實消減了不少。一直以來的嬰兒肥都不甚明顯了,洋裝也富餘出一圈了。


    可她仍舊打腫臉充胖子:“我哪裏瘦了,你記錯了。”


    韓江雪抬頭看了一眼秦夫人,旋即俯身湊到月兒耳畔,嘶聲低語:“抱著都覺得硌了,還說沒瘦?”


    月兒見他沒正行,恨恨在他胸口掐了一把:“沒良心。”


    秦夫人從旁看著一對新婚小夫妻如膠似漆,懷念起自己的年輕時光來,不由覺得人生美好,也便多了句嘴:“韓少帥,你真的好福氣。你知道這些天你的夫人為你奔走,都到了能與總統府抗衡的程度了。”


    韓江雪幾日來不聞窗外事,雖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但底氣多來自於自己的父親和兵權。


    他萬萬沒想到,原來力挽狂瀾的,是一雙溫柔手。


    他知曉月兒是如何一個連聲線都細軟溫和的女孩,從不與人爭搶。讓她來堪堪對抗這個近乎於泰山壓頂的強權世界,當是如何艱難。


    韓江雪不知道其中細節,但也能想象得到,月兒該是經曆了怎樣一番苦楚。


    他萬分自責,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無法給她一個躲避風雨的港灣,卻要讓她去為他遮擋風雨。


    可此時不是訴衷腸的絕好地方,他也不想過分將二人的脆弱暴露給外人。


    隻得忍住一腔酸澀,大喇喇笑了起來:“我家夫人果然是女中豪傑,看來醫生給我診出來的病有救了。”


    病?韓江雪生病了?月兒剛剛平複的心緒又一次被撩起,急切問:“你怎麽了?生病了?”


    “嗯,醫生說我這胃太不好了。以後都得吃軟飯了。我還想著沒地方吃呢,如今看不發愁了。”


    月兒一顆惶惶之心,沒心思開玩笑。起初真的沒有聽懂,帶她準備再朝著秦夫人發作,想要來粥飯流食的時候,看著那二人的笑意,突然明白了過來。


    恨得她牙直癢癢,小拳頭直接懟在了韓江雪的胸口:“沒個正形,我不理你了。”


    哭也哭了,笑也笑了,月兒確定了韓江雪是安全的,便對秦夫人說:“好了,我們盡量今天把事情辦成吧。我現在回家,給東北打電話。交代一定會給總統府的,隻是具體程度如何,得看我們大帥的意思。”


    月兒話說得輕巧,可心中其實也是沒有什麽底氣的。幾日來和東北聯係,韓靜渠反複無常,一會是一副大義凜然,寧舍兒子不舍江山。一會是激憤難當,叫囂著要打到北京城來。


    從沒有一刻冷靜地與月兒統一戰線上來。


    月兒回到家,又打了四通電話,才安撫了韓靜渠的情緒。最終,達成統一,決定給總統府三條承諾。


    第一,嚴懲凶手韓江海,削去他的兵權,轉為閑職。對於這一條,韓靜渠起初是萬萬不同意的,但月兒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不過是數月的光景,做做姿態,再官複原職也不遲。左右東北都在他韓靜渠的掌控當中,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第二,安撫韓家遺屬,善待他的獨女。韓家承諾,隻要韓家還在,韓家的獨女還活著,他們就負責到底。這對於家大業大的韓家而言並沒有什麽困難。


    第三,韓家承諾兩年內不參與其他軍閥的任何軍事行動。東北本就打算於一隅休養生息,這條基本上毫無意義。


    韓家承諾的三條,對於總統府而言,算是給了台階下,雙方都有麵子,也就沒什麽可繼續追究得了。


    可唯獨李博昌一家聽聞之後不肯罷休,李家人堅持要讓韓家賠付十萬塊大洋。


    如今兵荒馬亂,尋常人家養家糊口,軍閥的日子也不見得會這麽好過。他們手裏養兵,養的便是千千萬萬的家要糊口。


    韓家對於這筆錢,是有些猶豫的。


    韓靜渠堅信這筆錢就算不出,總統府也不會繼續扣人。可月兒卻不願意再冒一把險。


    她辛苦經營,奔走至斯,不能功虧一簣。


    幾度勸說韓靜渠無果,月兒隻得另尋他法。她出身如此,在這世上能有瓜葛的不過是韓家和明家,韓家都不願意出錢救自己的兒子,更何況明家如今觀望態勢呢?


    月兒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來明家給她的嫁妝。


    明家的算盤打得好,嫁女兒自然不能少了妝奩,然而又不欲給月兒以真金白銀,怕她生出異心。反而給月兒陪嫁了一些莊子和地產。


    實際的經營權仍舊在明家手裏。月兒本也無意去動這些身外之物。可如今需要救急,她想起那些地契還真的在她手裏。


    月兒趕忙找到韓夢嬌,去她房間裏找到了地契,前往李家談判。


    韓夢嬌心靈機巧,雖是女兒身,卻極好地繼承了大帥的性情,是個女丈夫的做派。又擅經營,會討價還價,去李家談判救人心切,竟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征得了李家的同意,還給月兒省下了一半的財產。


    月兒通過電話聽聞了喜訊,抑製不住差點喜極而泣。她聽著韓夢嬌詳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唯有一件事,讓月兒略有隱憂。


    韓夢嬌說,李家人起初咬得死,一點不肯鬆口。後來還是他家那位獨女莉莉小姐聽聞韓家願意照顧她一世,才勸說她母親有所鬆動。


    “也不知道她對韓家有什麽所求,我問了她也不肯說,隻說等事情解決了再說。”


    韓夢嬌不明就裏,但月兒與莉莉交過手。她不相信莉莉是一個願意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姑娘,更何況她大概知曉莉莉的訴求。


    但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救出韓江雪,其他都可以從長計議。


    曆經幾日的奔波,這場鬧劇終於以還算圓滿的結局收尾。


    到了傍晚,天津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氣陰沉得厲害,可月兒的心裏終於放晴了。


    她穿著他最喜歡的連衣裙,打著傘,站在西河監獄門口,靜靜等待他的出現。


    司機過來勸說月兒上車,月兒沒有說話,槃生會其意,示意司機不要再多言了。


    她注定是要等他的。別說下小雨,就是下刀子,她也挺得住。


    成群結隊的記者早已嚴陣以待,準備抓拍這場苦情戲的大團圓結局。


    終於,風度翩翩佳公子,即便身陷囹圄仍不消減其魅力。一別數日,與愛人重逢,二人相視一笑,一對璧人相得益彰,一切,都顯得這般美好。


    麵對記者嘈雜不堪的提問,二人手挽著手,都未發一言語。


    最終,月兒拉著韓江雪,麵對章楠的鏡頭,從容一笑。算是給這場合作做了一個完美的收尾,即便最後的報道不能是獨家新聞,但仍送他個佼佼者的名頭。


    回到韓家,宋小冬幾乎把自己畢生能夠想到,會做的所有菜肴都擺上了桌子。


    她知道韓江雪仍舊未必能原諒她,但哪怕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吃上一口可口的飯菜,她也心願足矣。


    韓江雪看著滿桌菜肴,又看了看月兒的眼神,明白她想說什麽,於是對著遠處屏風後說道:“娘,出來吧,一起吃飯。”


    語氣懇切,不似往常的敷衍。


    屏風後宋小冬怔楞片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未敢亂動。一遍又一遍在心裏暗問自己,他在管我叫“娘”?


    月兒笑笑,戳了戳韓江雪的胳膊,韓江雪也笑道:“行了,就別拿架子了。還非要我去給您扶過來麽?”


    半晌,屏風後走出雙眼通紅,卻擦幹了淚痕的宋小冬。很顯然,她是克製了一番的。


    “好,吃飯,吃飯。”


    晚飯中,木旦甲異常興奮。他詳詳細細地給韓江雪講述著這幾日月兒是如何煎熬,又是如何從容不迫救出韓江雪的。其中三分真實,七分誇大,經他這帶著濃重口音的演繹,竟將月兒誇成了一個曠古未有的女丈夫。


    臨了,木旦甲還問了一句:“韓少帥,您夫人是不是特別厲害?”


    韓江雪半是感動,半是愧疚,伸手緊緊握住了月兒的小手。


    可感謝的言語不能在這說,他隻是白了木旦甲一眼:“廢話,我夫人厲不厲害我不知道?用你多嘴。我夫人還有更厲害的地方,你看不到的呢。”


    月兒見他愈發沒正行,掙開她的手淺怒薄嗔:“吃完了就去休息吧,看來這幾日沒累著你。”


    轉頭又看向木旦甲:“你還不回去躺著養傷?當心裂了傷口,可沒人給你縫。”


    木旦甲一臉委屈看向韓江雪:“你媳婦變臉也太快了吧,這是差別對待,這是過河拆橋!”


    韓江雪挽著月兒的手起身:“那沒辦法,我夫人對我,肯定是要差別對待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留下木旦甲與宋小冬麵麵相覷,一個欣慰地合不攏嘴,一個恨得牙根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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