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大師兄的場子。”


    一說到這,宋小冬一拍大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戲院裏都是我們的人,他們若敢胡來,我們便和他們鬥到底。”


    靠一個戲班子打正規軍,這也就宋小冬的腦子能想得出來。


    “晚上演的是哪出戲?臨時能換麽?”


    “換肯定是換不了,這都是提前定好了的,觀眾買的就是你這出戲的票。你問這個幹嘛?”


    “您就說今晚演的是什麽就行。”月兒略有些不耐煩,宋小冬的性子,真是能急死人。


    “捉放曹。”


    捉放曹……白麵花臉曹操……月兒暗自思忖了一番。


    “既然改不了劇目,能在結束的時候多唱上一段麽?”


    宋小冬點頭:“返場,倒是可以。”


    月兒趕忙否認:“不不不,不是返場。而是多演一段戲。借著這身行頭,多演一折子。”


    “你到底想幹什麽?”宋小冬摸不著頭腦。


    “左右都是曹操的戲,我想加一段華容道。”月兒緊緊握住宋小冬的手,雙眸之中盡是懇切,一點不似有戲謔之意,“您一定幫我安排上這一折子。”


    宋小冬不明就裏,但知道肯定其中有深意,於是便領了任務一般匆匆趕去戲班子了。


    月兒幾乎是掐著點去戲院的。早一分怕顯得有求於人,晚一分又怕有拿喬做派。


    韓家的汽車緩緩停在戲院門口的時候,衛兵已經開始了巡查,來聽戲的人都需要被檢查上一番。


    月兒隔著車窗看見旁邊停著的汽車,總統夫人已經到了。


    二人乍一見麵,總統夫人也是頗有些意外的。月兒仍舊穿著那身舊衣服,未曾裝扮。


    一雙雙眼睛看得見,也便心知肚明,她此行多迫不得已。


    “抱歉,直接從醫院過來,來不及換衣服。失禮了。”


    “無妨。我們怎麽可能嫌棄可敬之人呢?”


    二人客客氣氣上樓,坐定之時,茶水果品已經準備齊全了。


    包廂在二樓正中央,正對著台子的地方。居高臨下,視野開闊,又不至於離著太遠看不清。


    果然是好地方。


    “韓夫人,繞了這麽大一圈子,我們也可以切入主題了。如今您靠著文人的筆杆子妄圖和總統府的槍杆子對峙,說實話,勇氣可嘉,但如同蚍蜉撼樹。”


    四外嘈雜,也不怕隔牆有耳,總統夫人先開口了。


    月兒低眉輕哂,纖纖玉手不緊不慢拈起茶盞,清淺飲啜,朱唇含笑。


    “夫人,你我心知肚明,如若真實蚍蜉撼樹。樹會大老遠陪蚍蜉喝茶麽?”


    月兒話音一落,又好似什麽都沒說過一般,溫和一笑,手腕回轉,展示了已然空了的茶盞:“茶還不錯,不妨嚐嚐。”


    總統夫人也含笑飲了一盞,正好能緩解剛才劍拔弩張的尷尬氛圍。


    “韓夫人,其實總統府也是想息事寧人的。您看已經這麽多天了,倘若總統真的想把事做絕,您還能坐在這喝茶麽?那報館還不被查封?”


    總統夫人這話雖是虛與委蛇,但確實有可信的成分。


    “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可韓夫人您想過沒有,這件事本就是東北韓家過失在先。”她聲音輕柔婉轉,倒有些循循善誘的意味,“李博昌畢竟是總統府任命派駐到東北去輔佐韓大帥的。可他就這麽無辜慘死,總統府倘若不問責一番,豈不是要寒了所有外派軍官的心?”


    輔佐……這個詞用得好。連監督都懶得用了。


    月兒未置可否,下麵已經傳來了鑼鼓之聲,鏘鏘然戲已開場,震耳欲聾,她便順勢不再說話了。


    一出大戲就此拉開序幕,台上人粉墨登場,台下人亦是各扮角色。


    唱念做打,樣樣俱佳,月兒終於明白自己先前看過的草台班子與這名角名家的區別了。隻可惜,沒有心思好好欣賞。


    台上的“曹操”因為疑心收留之人要高發他,而舉屠刀殺呂氏全家,又焚莊而逃,釀成大錯。原本忠心追隨的陳宮因此寒心,幾欲殺曹操。雖最終未能下手,但也還是題詩憤然而去。


    月兒略湊近總統夫人身邊:“如此疑神疑鬼,釀成大錯,險些丟了性命,又寒了下屬之心,不該,不該。”


    話中之意已然明了,由古諷今,秦夫人不可能聽不出來,於是笑道:“君子懷壁,自然要警覺些得好。虎狼環伺,不得不防。”


    二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隔靴搔癢似的暗中較量著,看完了一整出戲。


    就在秦夫人準備趁著這會功夫重新開口說正事的時候,台上突然傳來了“曹操”扮演者楊忠赤的聲音:“各位,承蒙厚愛,來捧楊某人的場。楊某借著這身曹操行頭,邀我幾位師弟給您再多唱上一出,各位說可好?”


    本就看得饞嘴巴舌意猶未盡的觀眾一聽說要加場,自然喜出望外,台下掌聲喝彩聲一片,好不熱鬧。


    如此一來,秦夫人又沒法開口了。


    月兒從旁暗中觀察,細微處看出了她的急切。


    很好,她急了,月兒偏要吊著她。


    按照月兒安排,加演了“華容道”。曹操赤壁一敗,折了數十萬雄兵,狼狽北逃,遇關羽設伏。關羽念舊情放曹操,正遂了諸葛之意。


    台上的一段西皮快板,曹操與關羽你來我往,哀求,告饒,敘舊,轉圜……起承轉合,利落而成。


    月兒頷首一笑:“放了也好,也遂了軍師之意了。放了他,北方隻有一個曹操。不放他,難免生出萬萬個曹操。”


    秦夫人也大抵猜出加演一出戲的原委了,悠悠開口:“這出戲,還真是頗有深意啊。韓夫人,您說這出戲想傳達什麽意思?放一人,就可以安大局?”


    月兒眸光流轉,自信地說:“我倒覺得,是想警醒世人,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沒有曹阿瞞當日對關二爺的照顧,何來華容道偷得一生呢?”


    月兒杏眼含笑,看向秦夫人。


    你以為我想求你放人?誰是曹操誰是關二爺還不一定呢。


    秦夫人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板,決定再不這麽打啞語兜圈子了:“韓夫人,話已經說到這了,你我都是女人,不喜歡看那些兵刃相向的血腥場麵。今兒就讓女人做主,各退一步,您也說了,留一線,好相見。”


    月兒挑眉:“願聞其詳。”


    “之前向東北提的條件,可以不作數了。但東北也需顧忌總統的麵子,李博昌的死,得有個交代。對於這件事情的報道,我希望,可以停下來了。”


    月兒沒有順著她繼續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您知道,我最在乎什麽。”


    “韓江雪。”


    “沒錯,我丈夫,韓江雪。如果按照夫人說的,各退一步,那我丈夫什麽時候可以獲得自由?”


    秦夫人斬釘截鐵:“在東北這一步退回去的時候。”


    “好,夫人若能代表總統先生,我便能代表東北答應了這件事。不過……”


    月兒起身:“我要先見我丈夫一麵。確保他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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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秦夫人並不是一個慣於拿腔調的人, 相較於過程, 她更在意結果。


    於是很爽快便答應了。


    一別數日, 月兒一顆心一直高高懸著,驟然聽聞可以與韓江雪相見, 激動得感覺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


    可就在下了戲樓的一刹那, 月兒卻反悔了。


    “夫人,今天太晚了, 明早我再去看江雪吧。您放心, 明天, 我也可以給您一個想要的結果。”


    秦夫人對於月兒的反複頗有些意外的, 難道她不急於見到自己的丈夫麽?於秦夫人而言,身居此位,更明白夫妻一體,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如果易地而處, 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如同韓夫人一樣抗爭到底。可裏麵難免帶著真情與現實的交織。


    她見過韓夫人仍舊未消腫的眼睛, 知曉那是啜泣至天明的痕跡。原以為這位嬌滴滴的少婦與自己是不同的,可如今見她如此反複,又不急於相見了,想來也便沒什麽不同。


    救人心切是真的,全部出於真心倒不見得了。


    秦夫人隻得耐著性子點頭:“也好,那韓夫人就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早我會派人去接韓夫人。”


    月兒點頭允諾,一顆惶惶之心何曾有過半分安寧。她此刻恨不能肋生雙翼,借著東風便飛到韓江雪的身邊。


    這種度日如年的日子, 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捱著了。


    可是她不能就這麽去見韓江雪。寬大鬆垮的護士服,哭腫了的雙眼,憔悴至斯。倘若江雪看見了這樣的她,心中會是怎樣一番酸澀痛苦?


    月兒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在心底暗示自己,睡一個好覺吧,明早好容光煥發地麵對韓江雪。


    然而已然幾日幾夜不能深寐的月兒此刻無論如何都合不上眼。他的身影,聲音,就這樣逡巡在腦海裏,時時刻刻撩撥著月兒敏感脆弱的神經。


    她太想他了。


    月兒無奈,去找了韓江雪的藥箱,裏麵恰有幾粒安眠藥。


    在醫院工作這麽久,月兒對於常見藥物也有了一點了解,也知道安眠藥不可以隨隨便便吃。不過此刻為了養精蓄銳,她還是選擇吃了一顆。


    終於,熬了幾天的月兒終於可以入眠了。可夢中之境光怪陸離,多半都是危險可怖的。


    她看見韓江雪站在血泊裏艱難前行,四肢被鐵鏈磨得傷可見骨,鳥獸撕咬著他的肌理,蟲蟻啃噬著他的皮膚。


    在百鬼哭號掙紮的無盡煉獄的盡頭,衝著月兒笑著。


    月兒雙眼所見,如痛在己身。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卻似被什麽無形之物束縛住了手腳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她拚命掙紮,如同絕境中妄圖殺出一條血路的困獸。然而卻發現無的放矢,她不知道,到底是誰束縛住了她。


    漸漸的,韓江雪的笑容都變得模糊了。身邊的厲鬼也有了真切地化形。


    珊姐齜牙向前,手中仍舊我這拿大人的楊柳枝,仿佛隨時都能將她生吞活剝了。秦夫人手裏拿著剔骨刀,在磨刀石上磨礪著,發出刺耳的聲音。韓江海的腿上跨坐著衣衫不整的伶人,似在一麵交臠,一麵悠然舉著槍口,正對月兒。伸出嶙峋之手,聲聲哀怨,對月兒說“還我命來”……


    月兒被無形的恐懼環繞著,生生撬動她本就並不堅韌的意誌力。


    她拚命想要掙脫這些恐怖幻象,穿過人群,去尋找韓江雪的身影。她竭力呼喊著韓江雪的名字,恨不能喊到心肺懼裂。


    不知道過了多久,月兒仍舊沒有找到韓江雪。


    她感覺一陣地動山搖,最終,睜開了眼。晨光已然熹微,周遭一片暖白。


    旁邊是木旦甲和宋小冬焦慮到無以複加的眼神,雙雙盯著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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