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有個好機會,讓三弟可以帶著弟妹出去羅曼蒂克一下,”轉頭看韓夢嬌,“羅曼蒂克,這個詞是不是這麽說的?”


    韓夢嬌嗤笑大哥是個大老粗,發音如此生硬:“大哥,那是romantic,叫你說的,怎麽像是東北英文。”


    韓夢嬌一語激起笑聲的浪潮,月兒自然不好意思跟著大笑,心底卻生出一絲小小期冀來。


    她大抵猜出了蜜月的意思,又聽聞過羅曼蒂克,多少明白這是一次機會,可以讓她與韓江雪有一次可以離開大家族,獨處的機會。


    月兒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希望此行可以成真,就像她一直告誡自己不可以對韓江雪過分依賴,卻又忍不住依賴一樣。


    情根深種初時,或許如春雨潤物,是看不出什麽端倪的。待幡然徹悟時,發覺早已綠樹成蔭。


    她低著頭,心不在焉地吃著碗裏的菜,盡可能將自己的熱切期盼掩藏好。


    韓江雪卻是對大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從不是一個喜歡成人之美的君子,更沒有喜歡管別家閑事的習慣。能在大哥的陰謀下活到今天,韓江雪靠的是堅忍,無堅不摧,無所不忍。


    韓江雪溫和笑著:“大哥所說什麽機會?勞煩大哥掛心了。”


    “我們兄弟客套什麽,天津要開會,東北也得派代表。你留學回來,有文化有才學,一表人才,正合適代表東北形象。開完了會,在天津小住上幾日,也算是給你們夫妻二人一個度蜜月的機會。”


    韓江海輕描淡寫的“天津要開會”,實際上,是南方革命軍與眾多軍閥之間的會議。


    革命軍與軍閥打了一年多了,如今更像是軍閥混戰裏加了一股善於縱橫捭闔的勢力罷了,北京的大總統大筆一揮,兵卒不發,就想坐山觀虎鬥,讓各方軍閥內部消耗。耍的是一手空手套白狼的好本事。


    能坐擁一方的軍閥也不是傻子,漸漸也看清了大總統的意思,各方休了戰,誰也不願意再去當那炮灰。


    所以大總統坐不住了,又想出了鴻門宴的把戲。


    地點之所以選在了天津,就是看中天津租界多,又位處中原,各方勢力都不挨著,看起來讓人放心。


    這宴席,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去了,有生命危險,不去便是向統一洪流宣戰,人人揭竿而起可誅之。於是誰被派去赴宴,可就是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的。


    看破不可說破罷了。


    如今這差舍命的差事,在韓江海輕描淡寫一語中變成了“度蜜月”這般浪漫事情,韓江雪心底嗤笑,大哥,睜眼說瞎話已經不看場合了。


    韓靖渠搖了搖頭:“不妥,江海,此行去天津,還是你去比較合適。老三剛從國外回來,對軍中事務和局勢都不了解。還是你去吧。”


    聽聞大帥讓韓江海去天津,二姨太趕忙要為他辯白幾句,卻被韓江海一個眼神阻止了。


    “父親,之前孩兒也一直想去天津,替父分憂來著。但我也是最近才當上鬆北省督軍,軍中事務確實繁重。另外……另外父親也知道,我家裏那位正鬧別扭呢,我恐怕還得去老丈人家裏去給求回來,耽擱了也不是辦法……”


    二姨太見兒子這麽說,順杆就趕緊爬,手裏拿著帕子抹著眼淚,哽咽著說:“老大,你說你結婚也有些年頭了,兒媳婦這肚子一直沒有個動靜。你還偏偏不肯消停,在外麵拈花惹草的。你這次去老丈人家,可不許鬧脾氣,趕緊把媳婦領回來是正事。我也一把年紀了,就等著抱孫子呢。”


    如此於公於私,韓江海都脫不開身了。老二韓江漢在北京教書,車頭車尾的文人做派。早年韓靖渠因為這兒子最新學術還頗為自豪,慢慢地發現平日裏都不能當個人使喚,也就不對他上心了。


    這麽說來,去是一定要去的,而且能去的人也隻剩下韓江雪了。


    大帥思量了片刻,也就拍板決定:“也好,就讓江雪代表我去吧。老子在東北坐鎮,諒他們也不敢造次。你和月兒在天津也可以好好玩上一陣子,都是洋人的歡樂場,你們兩個還能適應。”


    韓江雪也意識到自己這次的天津之行是推辭不了了,他倒並不十分擔心,畢竟韓靖渠在家裏手握重兵,總統府也不敢輕易撕破臉麵的。


    不過……


    “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月兒就不必跟著我了。”


    韓江雪思忖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畢竟是正事,帶著親眷,不方便。”


    作者有話要說:  je t’‘aime.真正意思應該是“我愛你”


    vous etes?belle!應該是“你很漂亮”的意思。男主為了試探女主瞎寫的。


    作者非法語專業,不懂法語,純粹為了梗,全部來源於百度百科。如果哪裏寫錯了,大家可以告訴我,我去改正。


    第十八章


    月兒不知其中較量, 唯有一顆心懸在胸口, 暗暗期冀這場唯有他二人的旅程。心頭火苗灼得她臉頰泛紅, 卻又被韓江雪一盆冷水潑下來,冷靜又落寞。


    月兒盡可能掩飾著內心的失望, 鼻子卻酸澀得緊, 似是稍稍多思量一點,便能哭出聲來。


    韓靖渠是老油條了, 他怎麽能看不懂兒子的用意, 他漱了口, 點燃支煙, 自信且篤定地對韓江雪保證:“你放心吧,老子給你加派兵力,肯定能保護好你們的。我再給大總統親筆休書一封, 他敢動老子的兒子兒媳,就是跟閻王老子過不去!”


    韓靖渠那一句“親筆休書”一封方說出口, 眾人腹腔皆是一緊, 生生把要出口的笑意憋了回去。唯獨平日裏被寵得最甚的韓夢嬌什麽都不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父親,你打算如何親筆休書啊?”


    韓靖渠抽了一口煙,得意地吐著煙圈,眼裏都是對小女兒的寵溺:“老子就是畫一坨屎,他也得認出來是什麽意思!”


    確實,韓靖渠真的也隻能畫出一坨屎來。大字不識一個,韓靖渠身邊的副將一直都是他的耳目, 簽發文件或者撥動財款,都是副將拿給大帥,大帥龍飛鳳舞地描畫出一個圖形來。


    神奇之處就在於這圖形雖然簡單,可落筆輕重,線條走向都是有講究的。專人自然看得懂,從未出過差錯。


    韓夢嬌小的時候曾問過父親,這麽做就不怕底下人起壞心眼,糊弄他麽?韓靖渠隻是哈哈一笑:“我一個人管三十萬人,他們若真有異心,想糊弄我,我會寫字又如何呢?”


    眾人被大帥逗笑,可韓江雪著實笑不出來。沒錯,各方割據,牽一發而動全身,大總統並不會因為一對年輕人而和韓靖渠撕破臉,但這世上希望韓江雪死的人,又何嚐是大總統呢?


    從小到大,發一次燒,生一次病,摔一次跤,這些尋常孩子所體味過的最平常的人生經曆,在韓江雪身上,都可以是致命的。


    韓家的家業越來越大,東北王的位置越發穩固,韓家三兄弟之間的矛盾也便愈發突出。


    老二是純文人,心思不在此,又與老大同父同母,活得自然舒坦許多。可韓江雪不同,大太太護著他,卻又並不實心實意護著他,隻得在韓家各方勢力之間遊刃有餘,又得保證獨善其身,不受傷害。


    此去天津,大總統不想要他的命,韓江海就不會暗地裏做手腳?


    他慣於在風口浪尖上尋求自保的節點,可那是在獨善其身之時。有了月兒,韓江雪突然覺得自己有了軟肋,生於心房之側,觸不得,碰不得。


    “這事……到時候再說吧。”韓江雪的語氣裏從未有半分猶豫,言語間的意思也明確,他不會帶月兒去天津的。


    月兒沒出過錦東城,山高海闊的地方多了,她也不見得處處都想去。隻是想著新婚燕爾,二人之間沒有多深的感情基礎,卻也沒有過分抵觸。年輕肉體相互吸引的新鮮勁還沒過,夫君便並不耐煩與她隨行了,這才是讓月兒最為失落之處。


    她總說不上心思,卻偏偏上了心思。


    晚飯後,月兒挽著韓江雪的胳膊進了房間。房門乍闔的瞬間,搭在臂彎上的玉手便驟然鬆開了。


    沒了旁人的目光,她也裝得倦乏了。轉身回了書房,尋了本她認得字的書,心不在焉的讀著。


    隻言片語都不肯進腦子。


    韓江雪在書房門口打了會轉,左思量右思量,最後還是決定把話鋪平說開。


    “我想……你是不高興了。”


    月兒一怔,將目光從書頁間抬起來,她自然是不高興的。自己的夫君任旁人如何勸說,都不肯與之隨行,這不是平白向所有人述說厭惡麽?可這份不高興又偏偏難以付諸言語,說出來小家子氣,矯情。可不說出來,心中又憋悶得很。


    “我哪裏有什麽不高興?你要洗澡麽,我去幫你放水。”月兒躲開韓江雪的誠摯目光,起身便要避到洗手間裏去,隻是身子剛一前傾,便覺得腰間被牢牢束縛,在巨大的力量懸殊下,她被輕而易舉地帶回了韓江雪的懷裏。


    她規規矩矩地站著,並不甚用力與韓江雪臂力做對抗,同樣也並不順勢依偎著他。她有什麽資本去展現自己的不卑不亢呢?不過就是這般不依靠也不掙紮吧。


    “你我是夫妻,本該同心的。若是不高興,說給我聽,不必這般拒我於千裏之外的。”韓江雪感受到了月兒無聲的對抗,一想到往日裏她那般怯生生的小心模樣,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見月兒不說話,他繼續補了句:“我知道,你很想與我去天津的。”


    話不挑明,月兒的火氣還壓在自尊下不好發作,如今拿到台麵上說了,月兒心頭反而更加酸澀了。


    “三少何故這麽說呢?既不想帶著我,又為何非要挑明了我想去呢?給了一刀又翻開傷口欣賞一下,可以滿足三少作為當家男人的自尊心?”


    懷揣著一肚子酸水,月兒越說,這委屈便越膨脹,不多時,眼底就泛起了淚花,想忍著,就越往外湧。


    韓江雪耐著性子,卻仍舊不肯鬆開摟住月兒的手。


    “我便知道,這話還是放在台麵上說比較好。免得你我之間生了誤會與嫌隙。你我新婚,我何嚐不想帶你一同離開這汙氣昭昭的大家庭出走一段時間呢?過幾日隻有你我的日子,哪怕幾日也好。”


    話音乍落,韓江雪的小臂處能漸漸感受到月兒原本緊張的肌肉開始慢慢舒緩。


    “可是這次不行,”韓江雪頷首,認認真真地直視著月兒的眼眸,“大哥這麽殷勤,很難說他不在背後搞什麽小動作。我不能帶你去冒險。”


    月兒抬頭望著那兩潭深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她忽而能在其中見到了一縷黯淡。


    “一個女人,既嫁給了我,我沒有道理不護她一世周全的。”


    誓言來得過於突然,兩個年輕人都是始料未及的。說者不知自己已慷慨悲憤至此,而聽者也沒想到對方能重情至斯。


    甜言蜜語月兒是熟悉的,嫁出去的姐姐們曾回來講給過她聽,話本戲詞裏也到處可見。


    但這般樸素的,真摯的,隻屬於月兒一個人的,卻這樣毫無預兆地撲麵而來,足以把初經情愛的月兒砸得個七葷八素。


    從前她以為,辦了婚禮典儀,便是夫妻了。如今奢侈地與對方心交心更近了一步,竟覺得如幻夢般不真實了。


    “為……什麽這麽說?會有什麽危險?”月兒這問句,更像是為了打破尷尬,但落在韓江雪耳朵裏,卻是認認真真的質問。


    他也隻能在腦海裏好一番組織語言,認認真真地作答。


    兩顆心就這樣挨著極近,共同感受著彼此的共振。他無條件信任地將這麽多年來自己在韓家的處境和盤托出。


    月兒心中的韓江雪其人,多少都與他這孤傲冷絕的名字有些相似的,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可耐心地聽完了韓江雪的過往,月兒突然覺得二人的距離,又一次被拉近了。


    敏感多情如月兒,身陷泥淖,才會更把自尊看得重一些。她怎麽也沒想到韓江雪為了活著,在這深宅大院裏曾經曆過何等的屈辱。


    “你這些話,曾與人說過麽?”


    韓江雪真摯搖頭,確實,作為一個男人,他怎麽可以隨處展露內心的脆弱?這隻能把他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那你與我說這些,信得過我?”


    信得過麽?韓江雪被問得一怔,旋即向內捫心自問。對於月兒,他不是沒有懷疑,甚至讓副官調查過她。


    時至今日,韓江雪依舊不知道月兒的真實身份,但一貫理性如他,卻在每每麵對這個嬌弱卻帶著柔韌的小妻子的時候,內心便不由自主地柔軟了下來。


    不可思議地覺得,她是可信任的。


    月兒試探性地伸手,慢慢環過韓江雪的腰線,想要給他一個擁抱表示撫慰。可她依舊是那般靦腆而羞怯,動作也是慢吞吞的,韓江雪等不及,便主動迎了上來。


    化作他在她眉間的輕啄一吻。


    動情處的神情擁吻,卻讓月兒更緊張了。她根深蒂固的思維當中,這種肌膚相親是某種夫妻禮儀的先行信號。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應和。


    韓江雪會意,溫和笑了起來:“不過是goodnight kiss,何必這麽緊張?”


    法語還在焦頭爛額,英語月兒更聽不懂了,她的緊張仍舊沒有散去,虛掩著環繞在韓江雪身上的雙臂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被逼急了,倒卻福至心靈起來,她繼續剛才的話題:“你也說夫妻一體,倘若你去天津有危險,那我留在東北不是一樣有危險?索性都有一道坎要過,我可以陪著你,也算我人生幸事。”


    話是實話。你不離不棄,我自然生死相依。


    韓江雪與月兒都有些想不明白,度個蜜月而已,何故把兩個年輕人都逼得如此慷慨悲壯起來。


    月兒這話說得確實帶著幾分私利色彩,但韓江雪思忖了一會,仔細品來,確實也有一點點道理。如果大哥真的打算動手,拿留在家中的月兒作為談判的籌碼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把她帶在身邊,反而安全。


    早知是這樣的結局,韓江雪何須鬧得二人一頓不爽利,又害得兩個人好生互訴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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