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董碩原本也沒打算瞞著盧苓韻什麽:“不知道。現場痕檢一無所獲,根本沒有半點第二個人進過那個房間的痕跡。”


    “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


    “對啊,君教練本就是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那個辦公室的,除了他親自帶進去的顧客,和每周去一次的清潔大叔,而且清潔的時候還必須得他本人在場盯著。”


    “沒有監控、不許別人進,裏麵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盧苓韻問。


    “估計是,但因為當時第一進入辦公室的是他的幾個保安,發現人失蹤後,樓裏又發生了一陣子不小的混亂,所以等警方正式接管房間時,裏麵見不得人的東西已經被處理了一些了。但從現留的線索來看,好像涉及中高等教育學籍相關的非法交易。”


    “難怪,”後半句話藏在了喉嚨裏,“治療中心弄出了那麽多人命,還能東山再起。”


    “至於失蹤這一點,”董碩沒有接話茬,“當時現場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君教練進辦公室後,四個保鏢,兩個守在門口,兩個守在走廊拐角處;而便裝警察則一部分待在通往辦公室唯一的走廊附近,一部分在隔壁大樓能看見辦公室門的地方,一部分……”


    “但都沒有看見任何人進出?”盧苓韻打斷了董碩。


    “是。”


    “距離辦公室最近的是四個保鏢?”


    “是。”


    “那保鏢……”


    “保鏢可能涉案,”董碩很快就接上了話,“這的確是刑警隊的推測之一,畢竟監守自盜可以算是密室題的標準答案之一了。但畢竟這是失蹤,不是遇害,保鏢可以利用視覺盲點與時間差,避開警察殺害君教練,卻不大可能在警方眼皮子地下將那麽大一個人運走。”


    又說,“還有就是辦公室內藏有密道,或者君教練本人出於某種原因先通過躲藏製造消失假象,然後趁著混亂喬裝打扮離開等等的可能性。但其中,前者已經被現場勘查證偽,後者在大樓裏那除了君教練辦公室外無處不在的監控排查下,目測也很快會被排除。”


    “所以,照你這麽說,這案件基本無解?”


    “是,無解了,和那個憑空出現的符號一樣。”董碩聳了聳肩,“除非是你說的那個司時還是司命的家夥……”


    “不大可能。”盧苓韻打斷了他,“君教練再怎麽也隻是個普通人,沒有使未來偏移的可能性,所以司時沒有對他動手的理由。”


    “為什麽呢?你也說過,司時都是完全不知道時間之神的存在的普通人,那既然是普通人,就會為了自己的需求而行動,更何況有了能夠上天入地的超能……”目光落在了盧苓韻的臉上,猛地意識到了自己話中的不合適,“當然,你是個奇葩例外。”董碩急忙補充道。


    “真正的司時根本不會有為所欲為的機會,”可盧苓韻根本就沒在意,而是認真地回答著問題,“當他們產生那種想法的瞬間,時子就不會留在他們身上了,因為他們自己已經成為了可能威脅到未來的存在。”


    “那也不一定吧?”董碩反駁道,“使用超能力本身並不等於威脅未來,不是嗎?不然你……”說到一半突然改口,“?g不行不行,這種案件一入瓶頸就開始找玄學的思維方式要不得,打住打住。”拍起了自己的腦袋。


    盧苓韻被董碩的滑稽樣子給逗笑了,笑著笑著差點跑岔氣,連忙扶著河岸觀景台的欄杆停了下來。董碩也停在了她的身邊,不留痕跡地用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任何可能駛向盧苓韻的自行車。


    兩人就這麽無言地站著,看著倒映著朝陽的翠河,又看著大地被陽光一片片照亮。看著看著,董碩不禁看見了放在自己手邊的那隻手,細長的手指,與別的女生截然不同的那微微曬黑的皮膚、攀岩留下的老繭與修得很短的指甲。他的手不受控製地向著那隻手的方向移了移,卻在碰到對方的瞬間,意識到了對方已經落在了自己身上的目光。


    “嗯?”董碩假裝什麽的都沒發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怎麽了?”那淡定的模樣像是中戲畢業似的。


    可盧苓韻看他的原因完全與手無關,“還有呢?”她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什麽還有什麽?”


    “君教練的案子,應該你還有別的吧?感覺你有話沒說完。”


    “……你該不會是從未來穿回來的吧?”


    “難說。”說著,盧苓韻的臉上就又出現了那危險的笑容。


    “別別別,”董碩連忙製止,“別給點機會就唬人,給點顏色就燦爛。”雖然嘴裏說著懟人的話,可肢體語言上卻無處不散發著“慫”字。


    “哦,所以?”


    “所以……”董碩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放棄了掙紮,“是,是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盧苓韻沒有接話,而是等著結果。


    “我也是昨晚在幫宰隊整理嫌疑人名單時無意發現的,”董碩說了,“意誌營的前身是網戒中心,這個你是知道的。”


    “嗯。”盧苓韻點了點頭。


    “所以與君教練有矛盾的人大都是與學生相關的人,”頓了頓,“但也不是沒有例外,其中一個就是二十幾年前參加了城北治療中心保安招聘的安某。”


    “保安?”


    “沒錯,據說他當年本來已經通過了中心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測試,拿到了保安名額的,卻在簽工作合同的當天,被一個空降的關係戶搶了崗位。那網戒中心雖然本身不是善茬,但員工待遇在當年卻算是好的,包吃包住五險一金。安某參加招聘的時候,其實因為種種原因已經處在崩潰邊緣,那個保安的工作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他一聽說崗位被搶的消息,當晚就跳了樓。他的家人因此記恨上了君教練,在網戒中心乃至現在的意誌營鬧了十幾二十年的事。”


    “崗位被搶了,那不應該記恨搶崗位的人嗎?為什麽反倒是雇主?”盧苓韻問。


    “誰知道這是什麽腦回路,可能是肥點的肉油水多唄。但重點不是安某,而是……”說到這兒,董碩又猶豫了,接連瞄了盧苓韻好幾眼。


    “是?”盧苓韻等得有些急了。


    “是那個空降的保安,一個沒幹多久就受不住苦辭職了的家夥。”董碩歎了口氣,“他是……”看著盧苓韻,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是你……”搖搖頭,收回目光,換了種說法,“他姓李。”


    點到這兒,不用別的,盧苓韻就全部明白了。


    空降的保安,沒幹多久就辭職了的保安,他姓李,他是盧苓韻的……親生父親。


    盧苓韻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理智拉了回來:“然後?”又問。


    “在大眾眼裏,網戒中心倒閉主要是因為學生去世的消息被曝出,但實際上,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董碩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觀察著盧苓韻的表情,“網戒中心曾被傳涉及二十幾年前震驚山州京州兩省的那樁人口拐賣案,但後來因為警方沒有找到有效證據,不了了之了。”


    二十幾年前,山州和京州,人口拐賣案。盧苓韻能想到的就隻有……盧萁。


    “所以,”說這些的時候,盧苓韻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抓住欄杆的雙手已經被變得青筋暴起、指節慘白,“他是在當保安的時候認識綁匪的。”


    “……可能性很大。”董碩那皺緊的眉頭間,藏著種說不出的擔憂。


    “空降保安?關係戶?他怎麽可能有什麽關係?一個坐吃山空把自己父親外出打工賺的錢全部挖空了的家夥。他?當保安?靠他那還沒我高的個子和那占了全身一半重量的啤酒肚?還是他那在褲子上待不了多久的皮帶?還是……”突然停住了,緊握欄杆的手也突然鬆了力,然後,所有的動作就靜止在了這此刻,像是入了靜界一般。


    過了許久,盧苓韻才恢複了動態,“抱歉。”她垂下了頭,不知道在為什麽而道著歉,可能是為了剛才的失態,也可能是因為想起了董碩與李福的關係,又可能……


    萬千話語從從董碩心頭閃過,可等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不摻雜任何私情的就事論事:“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但聽說把他介紹安排到那兒的是網戒中心的一個股東,同時也是李老打工的地方背後的外籍大老板。一位大老板怎麽會青睞一個農民工的兒子我也不知道,隻知道那位老板……長著張中西結合的臉,說著口流利的漢語,還有著中文的姓,姓彭,有個十幾歲就躥了到了一米七幾的混血女兒。”


    外籍,中西結合的臉,姓彭,大老板,高個的混血女兒。盧苓韻的大腦被一張熟悉的麵龐占滿了。


    第85章


    兩人不知道就那樣一言不發地在觀景台站了多久,隻知道天已經什麽時候徹底亮了起來,剛來時空無一人的翠河岸,此時此刻,已經出現了一兩個舉著小旗子的旅遊團。


    “兩股勢力。”


    “嗯?”董碩猛地扭過頭看向盧苓韻,不太確定剛才的聲音是不是從她口中發出的。


    “其實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盡管我一直沒說。”說話的人的確是盧苓韻,她的聲音很小,甚至還有些疲憊,“我身邊一直圍繞著兩股勢力,而最近的這一係列案子也被牽扯進了兩股勢力的交集處。我很早就意識到了他們的存在,但卻一直在自欺欺人地不去想。”


    董碩張了張嘴,可等到說的時候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可事到如今,”盧苓韻又說,“當年的案子被以這種毫不相關的方式聯係到了一起,我卻沒辦法繼續自欺欺人了。”咬住了嘴唇,“兩股勢力,為了跨越時空的截然不同的兩種目的。”


    “其中一股,一直在誘導著我去查明某些真相,某些關於我自己的真相。就好比那個出現在地下室,借著‘襲擊’的名義,給我扔下那句話的人;又好比,加油站的那個小孩,以及君教練家裏出現的那個符號。而另一股勢力,則在用以暴製暴的方式,趕在我之前除掉任何可能泄露信息的人,就好比邦賈範的死與君教練的失蹤。”


    “所以,”等到聲音發了出來,董碩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啞,“你覺得這幾個案子真的涉及到了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


    “不然還有別的更好的解釋嗎?”


    “你認為邦賈範和君教練的死亡與失蹤,是為了滅口?”


    “除此之外,我在想不到別的可能性。”


    “所以你是懷疑……”董碩頓了一下,“你是懷疑你口中那個‘負責滅口的勢力’是……”


    “如果是你,”盧苓韻打斷了董碩,抬頭看著他,“你活在一個自己的過去與未來都被注定了的年代,一個逃不出命運的手掌心的年代。”咬了一下嘴唇,“然後你用什麽手法,在很多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的幫助下,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過去。”


    “嗯……”董碩應了一聲,猜出了盧苓韻接下來的話。


    果真,“你的目的是什麽?你能有什麽目的?一個人穿越回時空穿越技術還沒發明出來的年代,還有什麽目的?”盧苓韻問。


    “……改變曆史。”董碩的答案不假思索。


    “但穿越回了過去的你,與當代人相比,除了知道的多了些外,沒有任何別的區別。”盧苓韻又說,眼神慢慢變犀利了,“你要怎樣才能鬥得過通過奴仆的雙眼,掌控著古往今來的時間之神?”


    “想辦法奪過那神之奴仆的能力。”眾多方法中,董碩特意選了個殺傷力沒那麽大的。


    “又或者?”可盧苓韻並不滿足於這個答案。


    “又或者……”董碩知道盧苓韻想要的是什麽,可他卻不願意把那句話就這樣赤.裸.裸地說出來。


    “又或者?”盧苓韻又問。


    “又或者……”對著盧苓韻雙眼中那藏在犀利後的悲哀,董碩帶著心中的絞痛,說出了兩人心知肚明的話,“把神的奴仆變成自己的,或者創造一個擁有相同能力的奴仆。”


    “是了。”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被董碩說出口,盧苓韻卻解脫般地笑了,笑得很是蒼涼,“是了,是了。”不斷重複著,“是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別的理由呢?”


    又說,“這從來都不是一個聖父聖母滿天飛的世界,所有表麵上看起來美好的東西,背後其實都有著見不得人的利益糾紛。天上從來都不會掉餡餅,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也永遠不會毫無理由地為你付出什麽。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一切的一切都逃不過因果鏈。”


    “苓韻。”


    “但我又能怎麽辦?”盧苓韻沒有理會董碩,“除了繼續裝傻充愣,履行自己那所謂的職責。”


    “苓韻。”


    “我有什麽理由不履行呢?”仍舊沒理會董碩,“我有什麽理由不順從他們的安排呢?我欠了他們那麽多,甚至連這條命都是他們給的。”


    “苓韻!”


    “外公當年也是抱著這種心情把我複活的吧?所以才說不希望我去找他。嗬嗬,”盧苓韻還在笑著,“可惜我不懂,我去了。可……我活下來的理由,不就是去找他們嗎?成為他們的計劃的關鍵。”


    “苓韻!!”


    “躲不過的,躲不過的,”搖著頭,“怎麽可能躲得過呢?既然明知躲不過,又為什麽要知道呢?為什麽沒有繼續裝聾作啞?為什麽要揭開這層遮羞布?為什麽……”


    “韻韻!!!”董碩一把抓住了盧苓韻的肩膀。


    盧苓韻愣了一下,可很快就又恢複了那心酸的笑容:“很可笑,很悲哀吧?”望著董碩,“所以說,擁有超能力,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又或者說,‘擁有’本身就是一種‘代價’。”


    “苓韻……”


    “沒那麽誇張,”盧苓韻不再笑了,恢複了那事不關己的表情,“隻是把已經存在的事實點破了而已,對於事態本身並沒有任何影響。生活該怎麽樣還得怎麽樣,又不能說知道這個後,我就會與躍遷一刀兩斷,又或者自尋短見什麽的。”況且也“尋短見”本身根本便不可行。


    歎了口氣,“實話說,該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扭頭看向並算不上明媚的朝陽,“隻是沒像今天這樣去直視它罷了。”


    董碩抓著盧苓韻的肩膀盯了她許久,萬千話語從肚裏閃過,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變成了:“上班快遲到了,加速跑過去吧。”說著,拽著盧苓韻的手,側身就跑了起來。


    是了,麵對困擾著盧苓韻的這些跨越時代的事情,身為一介“凡人”的董碩,除了聽著、看著,不離不棄地陪在她身旁外,還能做什麽呢?說的再多,再多的安慰,也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用餘光看著身後的盧苓韻,明明是如此近在咫尺的身影,董碩卻有種她隨時會消失的感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董碩有著種感覺了,所以他忍不住將握在掌心的那隻手又用力捏了捏。意外的,那隻手竟然傳來了回應。


    “活好當下……吧。”望著董碩那令人感到踏實的背影,盧苓韻動了動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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