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差點忘了這茬。董霜摸摸鼻子,“那天應該是我幻聽了吧。我記得,我開車逃到派出所時才九點,我後來去看了眼微信發信記錄,八點四十幾,也就是說,定位發出去的時間距離我聽見她的聲音應該沒幾分鍾,她要真能趕來救我,那就得是驚奇隊長了。”


    發信時間距離聲音出現時間很近。董碩的腦海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逝。


    “都說,人到了危急時刻,第一個想到的往往都是最親的人。所以,理論上,你就算要幻聽,不也應該是聽到我的聲音嗎?”綠燈亮,董碩放下手刹,踩下油門。


    “啊,”董霜撓著腦門想了想,“也對。不過真要說起來,我當時能夠想到的會在第一時間趕到來救我的,除了你,還真的就是盧學姐了。”


    董碩一愣。


    不用董碩問,董霜就自己滔滔不絕了起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感覺哈,其實之前聽隊裏的人聊過,他們都覺得這個雖不是隊長地位卻更勝隊長的王牌大三學姐盧苓韻像超人似的。那幾個中二些的男生,甚至還說她會不會是什麽白天凡人、晚上變身的什麽什麽俠呢。”


    “我聽幾個學長學姐說,盧學姐是靠著特長加分考進一大的,她早在高中的時候就是國家二級運動員了。”突然轉頭問董碩,“老哥在你印象中,一個體育特招生,應該是什麽樣?”


    “不知道,”董碩捏著方向盤,一心二用著,“競技為主,學業為輔?”


    “可不是?更何況盧學姐還不是資質平平的那種特招生,按照她的百米電計十二秒三左右的速度,隻要願意,成為一級進入省隊,甚至國家隊,都不是不可能。可她呢,卻好像完全不在乎這個。聽說三四年前她第一次百米奪冠的時候,省隊去找過她,可她卻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你猜她咋拒絕的?”雙眼閃爍著八卦之光。


    “咋說?”


    “‘運動員生涯有限,我窮,怕養不活自己一輩子。’”


    “……”


    “憋著,先別驚訝,之後還有呢,”董霜興奮起來伸手就想拍哥哥肩膀,所幸在意識到哥哥手握方向盤的事實後,忍住了,“前不久她破了次十二秒後,省隊好像又有人來找她,她又拒絕了,你猜她咋拒絕的?”


    董碩機智地決定不猜。


    “‘我這都一把老骨頭了,沒那些小年輕有前途,教練您還是去看看我們隊的新鮮血液吧。’”董霜故意裝出了種老成的聲音。


    “……”這盧苓韻,牛。可一意識到吃過盧苓韻的癟的,除了自己還有別人,董碩竟瞬間找到了種詭異的心理平衡。


    “哎呦我的媽呀,我大一她大三,所以她頂多21,田徑運動員的黃金年齡啊,她卻說她自己是老骨頭了!哥,你知道我當時聽到這個能夠憋著沒笑,有多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自恃清高,故意給省隊教練難看呢。”


    “不是嗎?”董碩來興趣了。


    “當然不是啊。盧學姐人家的興趣根本不在這小小的紅色塑膠跑道上,你知道她業餘時間裏都幹些什麽嗎?”這次也不等董碩問了,“攀岩、徒步、酷跑!百裏畫廊哥你知道吧,就是外來車輛禁止入內的那個5a景區,裏有著個跨國極限運動公司的總部,好像是叫‘躍遷’還是啥來著,盧學姐是那裏的員工。”


    “要是就這些也就算了,把她歸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族類就行,但她還偏偏不是。哥你猜她是什麽專業的?”


    這個董碩知道,“計算機。”隻是在聽完妹妹的描述後,差點以為自己得到的是假信息了。


    “對,計算機!電腦!宅男宅女的世界!碼農!她家境不好好像是真的,平日裏總是忙著這個兼職那個兼職,學校裏又有田徑隊,按套路,成績應該爛的一塌糊塗了吧?可她卻偏不。”


    董霜說著一拍巴掌,好像炫耀的人是自己一樣,“雖然分都不高,但卻都妥妥地六七十分低空飄過,啊,雖然六七十不算成績好哈,績點低的可憐。但她有幾門偏實踐的專業課,可是破過曆屆記錄爆過分的。聽說我們學校裏的一個計算機大牛,叫王教授還是袁教授來著,簡直是把她當做了寶,主動當了她的一個什麽項目的顧問不說,還整天‘苓韻’‘苓韻’地叫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閨女呢。”


    “唔。”一個喜愛極限運動的偏科理科女,董碩淡定地對盧苓韻做出了評價。本來消息打探到這個程度也該結束了的,但不動聲色地聽完這麽多妹妹在人背後說的八卦後,做哥哥的也該有些表示,“霜霜你和她很熟嗎?”


    “熟?”被冷不防地這麽一問,董霜下意識地臉色一暗,摸了摸下巴,“是也不是吧。”


    “什麽意思?”


    “要和其他人比,我們應該算是熟的,但若是按照正常的標準來看,又算不上很熟,隻是個見麵會打聲招呼的朋友而已。但說句可能不太好聽的大實話,盧學姐好像沒什麽很鐵的朋友。哪怕是同隊、同專業又同宿舍的方學姐,感覺跟她之間都隔著一層。”


    “不是說聊天就像打乒乓球嗎,有去有回才能繼續。盧學姐就是那種很少主動發球的,你要是開球了,不管說些什麽,她都會很配合地陪你聊;但你要是不開球,她是不會去主動引起話題的。不像老哥你,一個愛發球的話癆,別人沒問你,你也能自娛自樂地說上半天,特別是在扯到你的專業、職業相關的東西的時候。”


    “……”是親妹妹沒錯了。


    “怎麽說呢,盧學姐有些奇怪。”不顧哥哥受傷的心,董霜繼續著,“乍一眼看去,她和每個人關係都不錯,我就沒見過她生氣或和別人吵架的樣子。無論是怎麽樣的奇葩,放在她身邊,都掀不起浪。她不愛說話,可說起話來卻又句句在理,冷靜中帶著點搞笑和……欠揍。我總覺得吧,她把學校裏從大一到大四乃至研究生,都當小弟弟小妹妹來對待了,就好像年紀跟老哥你差不多似的。”


    “……”哥哥我在你眼中,很老嗎?我是九零後好不?九四年的!


    “還有還有!”董霜還在興奮著。


    這盧苓韻到底有多少八卦,能讓車都快一路塞到家了,董霜還在這兒說個不停?董碩有些納悶。


    “再告訴你個秘密,這個秘密估計也就我和方學姐知道。”似乎是覺得這種激動的神態有些不合時宜似的,董霜硬是將自己臉上的表情扭了個個兒,擺出了種講恐怖故事的架勢,“你別看盧學姐表麵上溫溫柔柔的,內裏卻是個很冷的人,有些冷酷,甚至有些無情。裏外截然不同地像個雙重人格,像是個包著朝天椒的湯圓似的。”


    尖椒湯圓,什麽鬼……


    還有那雙重人格,難道她那天說的……不假?


    “就是不久前,有件事我記得很清楚。”董霜豎起一根手指,開啟了“那些年”的長故事模式,“也是田徑隊集訓,當時前一天下了很大的雨,學校積水了,所以有很多人工湖裏的青蛙順著水遊到了操場上。可那水積的快退的也快,很多青蛙沒來得及遊回去水就幹了,第二天又是個熱得能讓人脫層皮的豔陽天,青蛙曬得被曬死,踩得被踩殘,都蠻慘的。”


    “教練看不下去,所以臨時改了訓練內容,讓我們綁著沙袋戴著手套撿青蛙,活的扔回人工湖,死的在湖邊找個地方埋了,一次最多撿隻能兩隻,操場距離人工湖那麽遠,也就是變相負重跑了。”從車門上拿了瓶水喝,“田徑隊嘛,你也知道,女生都是女漢子,男生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也沒什麽人會覺得惡心、血腥的,想著鬧騰鬧騰跑著跑著就收拾完了,應該不會有人缺席。”


    “可你猜怎的,那天還真有人缺席了,理由是暈血。缺席的不是別個,正是在大家眼中算半個超人的盧學姐。我們當時還在感歎著,哪怕是神仙也有天敵,超人也會怕血,終於找到個能對付她的法子了。可沒幾天,這說法就站不住腳了。”


    “怎麽了?”


    “東市那邊的菜市場,哥你也去過的吧?雖然平時家裏買菜做飯的都是老媽。”


    “嗯。”


    “那件事之後沒幾天,我就在菜市場遇到盧學姐了。”頓了頓,咬了下嘴唇,“她不是去買菜的,而是在賣魚攤子上幫忙。魚大的有我一條胳膊長,小的就巴掌那麽大,顧客去點著要了,老板娘一邊收錢一邊用下巴努努,學姐就把那魚撈出來,三下五除二殺了。她的刀法很熟練,血水半點都沒濺出來,全在案板上,用水管一衝,幹幹淨淨像是新的一樣。”


    車內,片刻的安靜。


    “我後來去問了,問她那天為啥沒和大家一起撿。”董霜轉過頭,認真地看向哥哥,“你猜她怎麽回答的?”


    “‘因為沒意義,這世界本來就弱肉強食,自己遊出來作死,哪有那麽多好心人送回去?況且,就算把這些缺胳膊少腿的青蛙放回湖裏了,等著它們的隻會又是一輪優生劣汰,找不到吃的,打不過同伴,鬥不過天敵,遲早得死,隻是死得更痛苦罷了,何必?’”


    深吸一口氣,“可能是她那天心情不好吧,那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那樣的聲音,看見她那樣的表情,聲音冷冰冰的,臉上像鍍了層霜,眼睛裏沒有一絲波瀾,嘴角半邊卻勾起了一個弧度,夾著一抹哂笑。”


    又說,“可我那一瞬間卻覺得,或許,眼前的這個,才是真正的盧苓韻。”


    “所以嘛,前天晚上,一定是我幻聽了。”是的,一定是的。


    她怎麽會來救我呢?還是用那種接近自我犧牲的方式。怎麽會呢?


    這麽想,或許隻是為了壓住心頭那因為開車走了而產生的愧疚與不安吧。但管他呢,雖然她今天訓練缺席了,但昨天哥哥見著她了,她沒出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手一抖把這幾天的更新都給發了,就這樣吧,當做意外的加更好了,不過今晚是肯定沒得更了。


    第8章


    咚咚咚。


    “請進。”董碩坐起身,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揉著因趴在桌子上打盹而被壓得有些花的眼睛。


    進來的人,是宰烽,“午休時間已經結束咯。”


    “啊,宰隊。”


    “做什麽夢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扯出把椅子,宰烽坐到了董碩對麵。


    “嗯……”董碩努力地回憶著,那擰起的眉頭已經快能夾住一根筆了。


    解剖室,兩具女屍,她們分別是……記憶斷在了這。


    好在宰烽老大遠爬上四樓,也不是為了來問一個夢的,“看你能有時間在這兒午睡,特偵隊這幾天應該挺閑的呐,畢竟,沒有重大疑難案件的時候,你們也隻用去查查未偵破的陳年舊案,提供技術支持來處理些樓下搞不定的東西,再折騰些奇奇怪怪的研究。怎麽樣,”雙手抱在一起,往桌子上一搭,“那具被衝上岸的死亡時間至少有七八年了的無名女屍,查出什麽了嗎?”


    “不多,畢竟在水裏泡了這麽久,除了知道死者年齡應該在十五歲左右外,別說其他的了,就連死因和身份確認起來都困難。提取dna是沒問題,但我們的譜係學數據庫根本不夠用,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將翠河流域從上到下所有地區裏提供過基因數據的人祖宗十八代分析了個遍,這才勉勉強強將死者的籍貫確定在了本省的西南地區。”


    “數據庫啊。”宰烽摸了摸下巴,“這東西,不是上麵不願意放手讓你們去做,而是顧慮實在太多。要是真成了,到時候誰知道會不會弄出個白金數據呢?”(注1)


    “也是,”董碩點了點頭,“如果真讓數據庫全了,通過法醫譜係學,拿段dna就能將你的祖宗十八代以及藏在地球另一邊的親戚都查出來,相當於把黑的白的灰的全部扔在了太陽底下暴曬,誰經得起?哪個有頭有臉的人,會願意被人發現他是某個連環殺人犯的叔叔?這還是在基因數據庫不被用去做什麽非法生化用途的情況下。”


    “嗯。對了,說道從翠河裏撈出來的人,”宰烽敲了兩下桌子,“你那私下調查怎樣了?”


    “啊……”就這樣被捅穿了。


    “慌啥,你妹妹差點出大事,你要是能乖乖坐在一旁不插手,我才要懷疑你是不是有問題呢,放心,有我這好上司在,你不會惹上麻煩的。”


    “哈……”一想起那天被盧苓韻用一瓶水忽悠地忘了事的悲慘經曆,董碩就是說不出的鬱悶,這還是他第一次對付個大學小姑娘,主動提供了那麽多線索,軟硬兼施地連親情牌都用上了,結果還竹籃打水一場空。她胸腔裏裝的是顆什麽鐵石心腸?失憶了?雙重人格?當我傻?這麽一答,不就等於將她那夜不在場的可能性完全抵消了?她到底在瞞著些什麽?


    “瞧你這樣子,應該是無功而返了吧。”不知為何,宰烽的口氣聽起來竟有些幸災樂禍,“準備萬全去對付個多愁善感的小白兔,沒想到卻是隻油鹽不進的小狐狸。”


    “不,是個尖椒湯圓。”


    “啥?”


    “沒什麽。”


    “……”宰烽幹咳了兩聲後恢複正經,“不過我這邊查到的些東西,說不定可以從側麵證明些你的推測。”


    “什麽東西?”


    “首先,別氣餒哈。我一調出她的資料就知道,你是從她口中問不出什麽的了。而且,她那所謂的自殺,估計也另有蹊蹺。”


    “嗯?”聽見宰烽的話,又想起昨天妹妹的八卦,董碩眉心一跳。


    “她是個孤兒。”宰烽停了停,似乎是在等董碩消化,“父母早逝,從小和身為唯一親人的外公相依為命,外公在她十二歲的時候死了,她就被送去了孤兒院。因為去那兒時年齡在孤兒院裏已經算是大的,所以一直沒能遇到領養的家庭。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孤兒院,自己打工賺錢上的學。”


    “那樣子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的孩子,遇到了事,不願說,不相信你,也是理所當然的。而同樣的,一個自己賺錢將自己送入重點大學的人,是不太可能輕生的。”宰烽又停了停,“我看到這個以後,就知道你的推測應該是對的了,所以派了人去將那個山坡再細細查了一遍,還從你這兒調了幾個現場偵查的能手,借了幾台高科技。”


    “但那結果啊,”賣了個關子,“你猜怎地?”


    “怎麽?”


    “他們用了你這兒研發的還沒正式通過審核列入有效證據的技術,在那山坡下找到了有75%以上的可能性是血液的痕跡,他們推算了一下當夜和第二天的降水量,用疑似血液的液體濃度弄了個算法,最後發現,那血量至少有200。換句話說,這個案件裏,很可能還有個我們沒能找到屍體的第三位死者。”


    第三位死者。


    董碩又想起了剛才那個夢,這一次,他好像看清停屍台上那兩具屍體的臉了。


    七月份正值酷暑,辦公室內的空調也開的不算低,但不知為何,董碩卻打了個寒顫。


    “我問了小陳他們,說是通過那疑似血液進行dna鑒定怕是不可能的了,也就是說,我們沒辦法判斷那血是誰的,到底有沒有第三死者,凶手又有沒有受過傷。而相對的,那盧苓韻就成了個重要的知情人。”


    盧苓韻……


    “死者上三就是重大案件,所以,我和上麵溝通了一下,決定將這個案子交給你們特偵隊處理。回避原則什麽的你不用擔心,隻管放心幹,要是有人說些不好聽的,你拿我的名字擋著就行。”說著,宰烽站起身,繞過桌子拍了拍董碩的肩膀,“證物宗卷什麽的我已經叫人送上來了,不好意思哈,你們的逍遙日子到頭了。”


    啪,門合上,人走了。


    久久地盯著緊閉的辦公室門,董碩總覺得,剛才的一幕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既視感……嗎?


    ――――――


    深夜,大雪。


    雪中的夜色不是黑的,反倒帶著些幽幽的白光,可卻也就是這種白,讓恐懼與寒冷一點點地奪取著最後一絲希望。好在,盧苓韻知道,這隻是一個夢,而這個夢,有著無法改變的結局,就如現實中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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