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裏克走到單身軍官宿舍想叫醒基弗,但那位小說家哼哼著說:“1點鍾在聖·弗朗西斯飯店吃午餐時見。”立即又頑固地酣然入睡了。於是這位中尉便換上一身藍色軍裝搭公共汽車進城去了,他那身軍裝雖然剛剛洗過,卻仍有一股難聞的樟腦味。


    舊金山是他童年時的故鄉,自從“凱恩號”軍艦在金門大橋下駛過的那一刻起,他就充滿了思鄉之情。但當他再次走上市場街時,他卻不知自己該怎麽辦了。他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著消磨時間,一直到下午1點。


    基弗正在聖·弗朗西斯飯店的大廳裏等他,垂著頭,彎著腰在一張扶手椅裏坐著,顯得蒼白而瘦弱。他們進了那間裝飾豪華的餐廳,吃了一頓豐盛昂貴的午餐。那位小說家堅持要叫一瓶香檳酒慶祝他們暫時擺脫奎格而獲得的自由。馬裏克認為那香檳的味道喝著像是甜啤酒。“你怎麽啦,史蒂夫?”基弗說,“你心情很沮喪啊。”


    “我知道。”


    “為什麽呀?”


    “沒法跟你說。湯姆,你有過這樣的時候嗎,當你覺得空氣裏有某種不祥的東西——於是不等那一天過完,那不幸的事情就果然發生了?”


    “當然有過。這就是你的麻煩?”


    “大概是吧。自從我起床到現在,不知怎麽回事,事事都好像灰濛濛的,讓人討厭。”他向四周掃了一眼。“我覺得在這兒呆著真有意思,史蒂夫·馬裏克居然在聖·弗朗西斯大飯店裏吃飯。我兒童時代還以為隻有百萬富翁才能在這裏吃飯呢。”


    “你覺得舊金山現在看起來怎麽樣,經過了——多少年了?”


    “我估計有10年了——我們於1933年遷到了佩德羅。真可惡,我覺得像個該死的遊魂。”


    “這麽看來,你的麻煩就在這裏了。見到你童年時代的家鄉使你產生了這種想法——感覺到了時間的流逝。這是死神嗬出的冷氣,史蒂夫,死神在你脖子後麵吹冷氣呢。”


    馬裏克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死神嗬的冷氣,把它寫進你的小說裏。”雨點開始吹打在他們座位旁的窗戶上。馬裏克說:“咱們原計劃要步行走過金門大橋的,你如果還想去走走的話,不妨就去走走。”


    “見鬼去吧,那完全是羅曼蒂克的無稽之談。我有時候就愛胡思亂想。咱們得到伯克利去一趟。我在那裏有點急事。”


    “什麽事?”


    “我認識那兒一位英語教授。今天早晨給他打了電話。他請我們去參加一個文學茶會。要點在於,那個文學俱樂部裏百分之九十都是姑娘。”


    “我什麽事都想幹。”


    “你必須聽我的話,談論‘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小說’,願上帝保佑你。”


    “那不成問題。”馬裏克點了支香菸說。


    兩位軍官都對離開“凱恩號”軍艦,穿著海軍的藍色製服呆在一家豪華的大飯店裏而覺得不倫不類。他們看起來像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又像被拋到一處的陌生人那樣開始談起了完全屬於個人的私事。他們充分交換了各自的家庭背景。隻用了半個小時,馬裏克對基弗的家庭和他的戀愛故事了解得比他在“凱恩號”上航行一年裏知道得還多。他也把他的捕魚經歷講給這位小說家聽了,而且因為基弗熱切地刨根問底地問了他許多問題而感到十分得意。


    “聽起來那可是一種了不起的生活呀,史蒂夫。”


    “嘿,談不上。那可是最艱苦的掙錢方式。把人的腰都累斷了,而市場卻總是與你作對——你捕到河鯡魚時,河鯡魚卻沒人要了——等你捕到鯖魚時,市場上該死的鯖魚就多得你把它當大糞賣,都沒人買了——那就是捕魚者的境況。還有那些無孔不入在海濱打零工的人。那是一種隻適合外國傻瓜蛋們幹的買賣,就像我父親那樣。我也是個傻瓜蛋,隻不過我不是外國人而已。我要找別的事情幹。”


    “你的意思是海軍?”


    “對,我是個蠢貨。我喜歡海軍。”


    “這我就不明白了,史蒂夫。捕魚生活裏含有某種誠實有益的東西。每一個動作都有其功用,燒掉的每一滴燃油都有其目的。你累得腰都要斷了,不錯,但一次勞累下來你總能收穫到魚啊。別的人我不知道,可是你想當海軍我就想不通了!公文,公文,公文——除了虛假的卑躬屈膝和擦拭艦炮加上白癡式的演習,別的什麽都沒有了,而且這一切都毫無目的——純粹是白費勁——天哪,還有那和平時期的海軍——都是成年人了卻要每周7天,天天都得上主日學校——”


    “你難道認為這個國家不需要有一支海軍嗎?”


    “當然需要。”


    “那麽該讓誰去當海軍呢?”


    “當然是奎格之類的人啦。不能讓有用的公民們去當。”


    “對極了。把它全交給奎格之類的那種人。然而,戰爭爆發了,你弄了個奎格當了你的頂頭上司,你又大叫是殘忍的謀殺。”


    “大叫使得時間好過一些。”


    “海軍裏可遠非全都是奎格那樣的傢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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