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心中歎氣:哥哥的性子已然如此,這個嫂子居然也是個優柔寡斷的,難怪兩個人被姬淩安壓得死死的。隻可憐了恩成,堂堂一個侯府世子,沒有父母幫他出頭,不得不忍氣吞聲。


    她上輩子被利用,算計了人,也被人算計,但至少,在宋府時有宋熾撐腰,進宮後有衛昀寵愛,除了最初記憶空白,慌張無措的那段日子,再沒有委屈過自己。沒道理這輩子回了自己家,反而要委曲求全。


    她開口道:“嫂嫂,下人既犯了錯,該怎麽罰就怎麽罰。若僅僅因為他是母親陪房的緣故,輕拿輕放,知道的,是嫂嫂孝順母親,顧忌母親的身體,不忍責罰母親的陪房;不知道的,還以為嫂子也怕了六叔,以後隻要有六叔的話,就可以為所欲為,連主子都不必顧忌。”


    尤氏心頭一凜,冷汗沁出:“妹妹說的是,是我思慮不周。”


    初妍又道:“你放心,母親那裏有我呢。”


    尤氏下了決心,吩咐唐媽媽道,“就依我先前定的,吩咐韋總管。”


    唐媽媽見初妍三言兩語讓尤氏想明白了,鬆了口氣:她早就覺得這些認不清主人的惡奴該收拾了,夫人卻投鼠忌器,以至於管家都束手束腳的。


    她感激地看了初妍一眼,恭敬應下:“是。”


    尤氏看向初妍:“多謝妹妹提醒,不然的話,家裏隻怕亂了套。”


    初妍聲音溫軟,說的話卻是毫不客氣:“不是已經亂套了嗎?太阿倒持,喧賓奪主,以致人心浮動,為人所趁。”


    尤氏變了臉色,半晌,露出羞愧之色:“是我無能,為妻,不能勸諫侯爺;為主,不能賞罰分明,收攏人心。”


    尤氏這麽綿軟沒脾氣,把錯都攬到了自己頭上,初妍倒不忍再責怪她了。初妍的語氣柔軟下來:“嫂嫂何必自責?大錯不在你,甚至罰不罰他車夫,其實也沒什麽要緊的。車夫不過是奉命行事,真正的症結在別處。”


    尤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侯爺護著他,我實在沒有辦法。”


    初妍目光微閃:“嫂嫂仔細想想,哥哥是不是有把柄在他手中?否則為何鐵了心要護著他,讓嫂嫂和恩成義來受他們的委屈。”


    尤氏撐著額頭細想:“不會吧。你哥哥向來行得正坐得直,能有什麽把柄落入人手?不過是那人在侯府經營多年,根深葉茂,又是長輩,你哥哥讓他三分罷了。”


    初妍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的思緒:尤氏已經是第二次否認“把柄”的存在了,如果誠王所說的把柄當真有,尤氏又全然不知,那多半是在尤氏不在哥哥身邊時發生的事,甚至很可能是在兩人成親前發生的。


    難道是姬浩然在前線打仗的那段時間?


    初妍悚然一驚,這個時候落下的把柄,總不成是姬浩然通敵了?不可能吧,他再糊塗,也不至於做下這種事來。


    尤氏期期艾艾地道:“妹妹,你哥哥疼你,要不你勸勸他吧?六叔前幾年還好,這幾年越發過分了,縱著貴哥欺淩恩成和義來不說,還妄想讓紅蓼頂替你,實在出格了。”


    說到還在大獄中等待秋後問斬的紅蓼,初妍想起:“紅蓼和六叔究竟有什麽關係,為什麽他不遺餘力地要扶紅蓼上位?”


    甚至在紅蓼的罪行被揭露後,如虞媽媽之流還受人所托,妄圖救出紅蓼。她可不信,光憑紅蓼一個小丫鬟,會有這個本事讓人效忠。要知道,虞媽媽可是姬淩安的人。


    尤氏猶豫了一下。


    初妍目光微動:居然還真有貓膩嗎?


    尤氏道:“我也是聽說,六叔和常媽媽以前相好過一段時間。”


    初妍驚住:尤氏的意思,莫非紅蓼是姬淩安的私生女?她想到紅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麵容,想到紅蓼最後的不甘和妒恨,不知怎的,對這個荒謬的結論竟有幾分信服。


    尤氏含蓄地道:“六叔對紅蓼極好,金銀珠寶,名貴藥材不要錢般往紅蓼房中送,真像對親生女兒一樣。”


    什麽叫像親生女兒,是真的親生女兒吧!


    初妍想著當初紅蓼有恃無恐的跋扈模樣,心中微動:關於姬浩然的把柄,紅蓼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所以那會兒底氣才那麽足?


    解鈴還須係鈴人,要想今日之事不再重演,必須盡快解決把柄一事。隻有姬浩然強硬起來,姬淩安才會安分。


    看來,她得去會會紅蓼才行。


    *


    烏雲壓城,狂風卷地。轟隆隆一聲雷響,閃電撕破了天空,雨又下了起來。比不得昨日那場大雨的氣勢,卻也很快綿延成一片。


    天暗了下來,京兆尹大獄的值房中燃起了燈火。許多人幹了一會兒活,偷偷瞧向外麵站在簷下和他們頭兒錢五說話的絕色少女。


    說是絕色,他們其實看不到她的真麵目。少女戴著幃帽,過膝的黑紗從帽簷四周垂下,將她的容顏遮得嚴嚴實實。然而光那嫋娜纖薄的背影,那嬌柔婉轉的聲音,已能勾起人無數遐思。


    跟著她的小丫鬟也是俏麗可愛,分外惹人心動。


    錢五滿麵橫肉的臉上滿是歉意,搖了搖頭:“那位是陛下欽點的死囚,我們大人下過嚴令,任何人不得私下探視。”


    香椽塞了一個荷包過去:“大人,還請通融通融。我們姑娘委實有要緊事要問那位。你看,我們兩個弱女子,就算去見了犯人,也不至於做出什麽事來。”


    錢五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堆出笑來:“這倒也是。”口風鬆動下來。


    香椽又道:“錢大人這回幫了我們,以後有事,可去侯府找我。”


    錢五眼睛一亮,這可是天大的人情,這個險冒得值得。他下了決心道:“去看也可以,但姑娘千萬別說是去見那位的。”


    香椽滿口答應:“大人放心。”


    錢五回頭關照了手下幾句,領著兩人往大牢方向走去。


    外麵大雨傾盆,大牢中也格外潮濕,地麵冒著水珠,氣味難聞,光線晦暗。一路走過,不時聽見鐵鏈的哐啷聲響起,分外瘮人。


    紅蓼是死囚,被單獨囚禁在牢房的最深處,與其他囚犯遠遠隔開。


    牢房極小,幾乎隻能容下一人坐臥,裏麵沒有床鋪,隻在地上鋪著稻草。紅蓼穿著髒汙不堪的囚衣,頭發散亂,神情呆滯,抱膝坐在女牢角落的稻草上,一動不動。


    錢五陪著笑對初妍道:“小的隻能帶姑娘到這裏了。按照規矩,牢門不能開。姑娘有話問犯人,就在這裏問吧。”


    初妍點頭應下,走到鐵欄前,輕聲叫道:“紅蓼。”


    紅蓼驚愕地抬起頭來,哪怕是隔著幃帽,也一眼就認出人來。她驀地站了起來,目中燃起憤怒與喜悅。


    初妍心中閃過疑惑:憤怒她理解,但喜悅……紅蓼是關在這裏關得昏頭了嗎?見到她居然會感到高興?


    紅蓼踉踉蹌蹌地撲了過來,一把抓住鐵欄杆。


    難聞的氣味襲來,初妍注意到了紅蓼臉上手上的鞭痕。


    紅蓼在忠勇侯府先是受了笞刑,又被石太夫人還結結實實賞了一頓鞭子,隨後就被送到牢中,一直沒有得到妥善的醫治。有些傷口已經開始化膿。


    初妍想到了前世她賜死自己時高高在上,光鮮亮麗的模樣。前世,她踩著自己的血淚步步登高時大概不會想到,重來一世,會落到如此淒慘的地步。


    紅蓼穩住身形,一手從裏麵探出去抓初妍,笑聲難聽之極:“你終於來了。怎麽,你不是厲害得很嗎,還不是要來接我回去?”


    初妍挑眉:紅蓼似乎誤解了什麽?她淡淡道:“我什麽時候要接你回去了?”


    紅蓼一愣:“你不是來接我回去的?”


    初妍微笑:“你覺得我像是不計前嫌,寬容大度的人嗎?”


    紅蓼神色微變:“不可能,他明明說了……”說到這裏,她總算發現不妥,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初妍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看來她這趟沒有白來,果然有人在背後搞小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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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啪一聲,牢房頂部的水汽凝結,承不住力,掉落下來,恰落在紅蓼緊緊握著鐵欄杆的枯瘦手背上。昏暗的光線中,紅蓼的手顫了顫,麵上神色變幻,晦暗難明。


    初妍回頭看向錢五:“錢大人,我有些話要單獨問她。”


    錢五會意,體貼地道:“小的去外麵守著。”


    香椽也跟著錢五一道退了出去,順手將隔開死囚牢房與外麵的腰門掩上。


    初妍摘下幃帽,露出了真容。


    紅蓼死死地盯著她花嬌玉柔的麵容,盯著她發簪上渾圓的南珠,璀璨的寶石,身上精致華貴,輕薄柔軟的杭綢刺繡襦裙,目中妒恨、瘋狂閃過。


    初妍雙手慢慢轉著手中的幃帽,微微一笑,開口問道:“你說的他是誰,姬淩安嗎?”


    紅蓼咬牙不答。


    初妍道:“他是不是派人告訴你,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甚至說,到時候讓我親自放你出去,叫你繼續為他賣命?”她既然能賄賂錢五進來找紅蓼,姬淩安自然也可以想法子給紅蓼遞信。


    紅蓼咬著唇不說話。


    初妍笑了笑:“你怎麽什麽都信他的,不擔心他過河拆橋?就因為……”她意味深長地道,“你是他的女兒?”


    紅蓼愣住:“你怎麽知……”她反應過來,矢口否認,“你胡說!”


    紅蓼果然知道她自己的身世有貓膩!就不知她對姬淩安的其它事知道多少了。


    初妍有心試探,語氣淡淡地道:“抱歉,他如今自身都難保,哪顧得上你?”


    紅蓼脫口而出:“不可能。”


    初妍道:“怎麽不可能?我昨兒才命人將貴哥打了一頓。”


    紅蓼的臉色變了:別人她不知道,姬淩安隻有貴哥這一根獨苗苗,對他有多看重她是知道的。他對她雖好,比起貴哥還是遠遠不如。貴哥怎麽會被打?


    她不相信地道:“侯爺就沒有攔你?”


    初妍眉梢微挑,神情不屑:“你這話奇了,貴哥做錯了事就該罰,哥哥攔我做什麽?”


    紅蓼見她驕傲倨傲的模樣,心中妒恨又起,脫口道:“他不攔你,就不怕……”她意識到什麽,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冷笑道,“差點被姑娘誑了,隻要侯爺還敬著六叔,你又能拿他怎麽樣?”


    初妍看著她麵上的表情,緩緩道:“他再敬著六叔,總不會越過母親吧。”


    紅蓼倨傲地笑了笑,神情居然與初妍有幾分神似:“那可不一定。”她徹底冷靜了下來,鬆開手,蹣跚著往剛剛她坐的角落去,再次盤膝坐下,“姑娘若是來看我笑話的,已經看到,還是請回吧。我等著姑娘下次再來,和侯爺一起接我回去。”


    這麽輕狂?不知道的還以為侯府都由姬淩安一手遮天了呢。


    初妍哂笑一聲,重新將手中的幃帽戴上,輕輕說了一句:“我猜,遞話給你的人不會告訴你,你的案子已經上達天聽,那位要你死,就算姬淩安能說動我哥哥,我哥哥也沒這個本事把你撈出來。”


    紅蓼霍地抬起頭,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你胡說。陛下怎麽會關注我這件小小的案子?”


    初妍“咦”了聲:“你和宋嬈交好,難道不知上次在宋府太夫人壽宴時,用飛石把她鼻子砸歪的那位是誰嗎?”


    紅蓼顫聲問:“是誰?”她和宋嬈談起這件事都覺得匪夷所思,宋嬈再是庶出,也是宋府的正經小姐,在自家府中吃了那麽大的虧,宋府的人卻沒有一個為她出頭,甚至對這件事諱莫如深。


    她們一直猜衛昀是哪位貴人的手下。如今,聽初妍的話意,難道那個侍衛竟是陛下信重的身邊人?那侍衛和初妍相熟,才會為了初妍,將她的案子上達天聽,定要置她於死地。


    難怪宋府的人不願為宋嬈出頭。


    初妍道:“那人你也見過,在陽湖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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