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哭笑不得:“你呀你,也不怕孩子們笑話。”又感慨道,“當初在大護國寺,我們原本還羨慕宋家福氣好呢,沒想到這福氣居然是你們家的。”


    說話間,一行人已到了舉辦龍舟賽的澄影湖邊。


    湖邊供女眷歇息的清波樓人已到了不少,初妍跟著尤氏先去見主人。一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紅蓼的案子在衛昀插手後,傳得沸沸揚揚。初妍死裏逃生,先是被誤認作宋家小姐,再回到忠勇侯府的經曆更是一波三折,仿佛話本子中的故事一般,叫人津津樂道。這會兒見到真人,哪能不好奇。


    一行人走進清波樓的一瞬間,四周頓時安靜了片刻。


    初妍是第一次以忠勇侯府姑娘的身份露麵,今日格外打扮了一番。頭上一支赤金點翠蝶戲牡丹步搖熠熠生輝,身上一件春水碧滿繡輕羅褙子,下配月色挑線裙子,腰間係一條豆綠色流蘇絲絛,襯得纖腰一束,盈盈若柳。行動間,細膩潔白的肌膚透出動人的紅暈,黛眉彎彎,朱唇輕點,一對妖嬈的桃花眼兒波光瀲灩,顧盼生輝。


    忠勇侯府的真小姐竟是如此花容月貌,嬌豔動人。


    有人想起了昔日藍大將軍的夫人說過,姬家姑娘是個罕見的美人,如今才知藍夫人所言不虛。


    錦鄉侯夫人錢氏笑容滿麵地站了起來,吩咐小丫鬟們領著兩個小家夥去吃果子,拉著初妍的手道:“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這位就是姬家妹妹吧,真真生得好,竟是把我們家那兩個比得像蒲草一般了。”


    初妍赧然:“夫人這話,竟是要叫我無地自容了。”


    錢氏聽她嬌音婉轉,低垂著眼瞼的模樣分外乖巧,心中歡喜,叫丫鬟取了一個匣子過來:“知道你要來,這見麵禮我都備了好些天了,不是什麽好東西,拿去玩賞吧。”


    初妍接了匣子,落落大方地謝過錢氏。


    錢氏越發歡喜,拉著她手又和她說了會兒話,才懊惱道:“瞧我,一歡喜就舍不得撒手了。小姑娘家一直陪著我們幾個,該覺得悶氣了。”叫丫鬟,“領姐兒去和其他姑娘一道吧。”


    女孩兒們都在二樓,大概有七八個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一個打扮華貴的少女,嘰嘰喳喳地正當熱鬧。


    那少女十五六歲模樣,梳著靈蛇髻,側插一把赤金鑲百寶桃花梳,身穿大紅繡百蝶穿花長褙子,香雲紗遍地金百褶裙,生得肌若白雪,麵如芙蓉,一對黑白分明的秋水眸帶著漫不經心落到初妍身上,倏地凝住。


    其他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見到初妍容色,都是一怔,下意識地看安靜下來。


    尤鵑也在裏麵。她的打扮與其他姑娘截然不同,頭發束起,隻用了一根碧玉簪固定,穿一件湖綠色奔鹿紋箭袖,英姿颯爽。


    看到初妍,她撇下正和她說話的姑娘,笑著迎了上來:“剛剛還在念著你呢,可算是來了。”


    初妍笑著叫了聲“阿鵑”。


    尤鵑歎氣:“上次見你還說要做好朋友,誰知再見麵,你成了我的長輩了。”尤氏是她的姑姑,初妍是尤氏的妹妹,可不是比尤鵑高了一輩?


    初妍忍不住笑:“長輩就不能做好朋友了嗎?”


    “這倒也是。”尤鵑是個豁達的,很快不再糾結,拉著她的手笑道,“我來幫你介紹一下。”指著被眾人簇擁的美貌少女笑道,“這位是我表姐,錦鄉侯府的三姑娘呂盈。”又對呂盈道,“表姐,這位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我小姑夫的妹妹,姬姑娘。”


    呂盈的目光從初妍出現就落到了她麵上,瞬也不瞬地看了半晌,聞言,神情淡淡地打了聲招呼:“姬姑娘。”


    四周眾人不禁偷偷交換了下眼色。呂盈素來自負美貌,誰知今日卻來了個比她更為美貌,身份也不輸她的女孩子,難怪她心裏不痛快。


    初妍微微一笑,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冷淡,喚了聲:“三姑娘。”


    尤鵑沒有察覺兩人間的暗潮洶湧,又指著呂盈旁邊穿著粉色齊胸襦裙,臉蛋圓圓的少女道,“我表妹,呂家四姑娘呂柔。”


    呂柔比呂盈熱情得多,笑盈盈地喊了聲:“姬姑娘。”


    其餘幾個也都是呂家的親朋好友,錢氏娘家的兩位姑娘,誠意伯梁家的姑娘,還有呂氏妹妹所出,秦家的姑娘……


    初妍一一和她們見過禮,忽然發現,除了梁家六姑娘,其餘幾個算起來居然都是她的晚輩。


    梁六姑娘是個心地柔軟的,見眾人拘謹,初妍打過招呼後便沉默下來,猶豫了下,主動靠近初妍,輕輕勾了勾她的衣袖,和她搭話:“姬姐姐,你從前看過龍舟賽嗎?”


    初妍搖了搖頭。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嗤笑。初妍循聲看去,見呂盈姿態優雅地以帕掩口:“聽說姬姑娘是在幽州長大的,幽州也算西北重鎮,連龍舟賽都沒有嗎?”


    初妍仿佛全未聽出她的諷意,神色平靜地道:“我不記得了。”


    呂盈一愕:什麽叫不記得了?她想追問,初妍已轉過臉,含笑問梁六姑娘道:“龍舟賽很有趣嗎?都有誰參加?”她隻知道忠勇侯府也派了一條龍舟參賽,由姬浩然親自帶隊。


    梁六姑娘眉眼彎彎,一臉神往地道:“可有趣了。這裏的幾家都派了龍舟參賽,每家非但要比誰家的龍舟跑得快,還要比誰家龍舟造得最好看。”


    說話間,外麵空中一聲炸響,尤鵑的聲音響起:“開始了,開始了,你們不出來看嗎?”


    女孩子們都去了外麵正對著澄影湖的露台。圍欄前已經擺好桌椅,放上了茶水瓜果點心,正適合一邊看,一邊享用。


    尤鵑坐不住,身子幾乎掛到了圍欄上,指著遠處道:“快看,龍舟過來了。”


    初妍抬眼看去,就見一條通體火紅的龍舟衝在第一個,飛快地駛近。那紅色的巨龍口噴焰火,張牙舞爪,威風凜凜。龍舟上,穿著統一紅色勁裝的漢子動作劃一地劃著槳,如一團火焰熊熊燃燒,極為奪人眼球。


    呂柔歡呼起來:“是我們府上的龍舟,三姐你看,那是五叔。”


    梁六姑娘坐在初妍旁邊,向她解釋道:“呂家五爺帶的龍舟隊去年奪了魁首,看來今年要連冠了。”


    錦鄉侯府的五爺?初妍目光落到坐在船尾,古銅膚色,麵目俊朗的青年身上,他雙手劃槳如飛,露在外麵的雙臂肌肉因用力而賁起,充滿了力量之感。


    紅色龍舟後麵不遠,緊緊綴著一條仿若騰雲駕霧的青色龍舟。船身繪著潔白的雲彩,仿佛青龍穿梭在雲霧中。船上的漢子都穿著青色背心,臂紮青巾,動作迅速而有力。


    初妍認出了坐在最後的正是姬浩然,這艘龍舟正是他們忠勇侯府的。


    驀地,青色龍舟上一聲震天的號子響起,龍舟猛地向前一躥,超過了紅色龍舟。初妍看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情不自禁站了起來。


    紅色龍舟不甘示弱,又追了上來。兩艘龍舟你追我趕,膠著在一起。正當眾人在猜這次誰會奪魁,一條黑色的龍舟輕盈地從它們旁邊超了過去。


    這條黑色的龍舟極為別致,竟是雙頭的,首尾各一龍首,一大一小,用金漆畫了鱗片,明珠裝飾眼睛,栩栩如生。船上黑衣槳手默不作聲,動作卻格外整齊。


    呂盈“咦”了聲:“這是誰家的龍舟?”


    尤鵑消息靈通:“我知道,是誠意伯府的。”


    眾人都看向了梁六姑娘,梁六姑娘被看得紅了臉,搖頭道:“我不知道,龍舟的事都是哥哥在操心。哥哥說過,他今年一定不能再拿最後一名了。”


    去年的龍舟賽,錦鄉侯府奪了魁首,誠意伯府拿了個倒數第一,誠意伯世子深感麵上無光,勢要在今年扳回一城。


    錢七姑娘驚訝道:“坐在最後的好像不是梁世子。”


    梁六姑娘聞言看去,“咦”了一聲,露出吃驚之色:“殿下怎麽會過來?”


    初妍不認得梁世子,原本不感興趣,聽到梁六姑娘的話,隨意看了一眼。


    她頓時愣住。


    坐在黑色龍舟最後,穿著玄色勁裝的男子,寬肩窄腰,劍眉朗目,氣質矜貴,分明是紅蓼上一世的夫婿——最後順利登基的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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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陽光燦爛,照在龍舟上奮力劃槳的男兒麵上,他神采飛揚的麵容,精瘦有型的身材,矯健有力的動作越發分明。


    不知不覺,女孩子們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初妍認出人來,神色平淡地移開目光。她已經離開了宋家,紅蓼也隻等秋後問斬,不會再重蹈前世的命運,誠王的一切與她再無瓜葛。


    澄影湖中,比賽已進入白熱化。


    黑色龍舟越行越快,廝殺激烈的紅色與白色龍舟緊追不舍。至於定國公府和錢家的青色和藍色龍舟,一開始就被甩在了後麵。


    幾艘龍舟你追我趕,如離弦之箭,從清波樓前飛馳而過。女孩子們都看得心潮澎湃,各自為自家的龍舟揪心,再沒心思管剛剛的話題。


    最後一刻,黑色龍舟終於和其它兩條龍舟甩開了距離,第一個衝過了終點。


    梁六娘情不自禁歡呼一聲。


    初妍的心也怦怦跳著,她已經許久沒有體驗過這種血液澎湃的滋味,這種鮮活的,牽腸掛肚的感覺。


    忠勇侯府的白色龍舟最終得了第三,錦鄉侯府的紅色龍舟以微弱優勢得了第二,定國公府和錢家的龍舟位居第四第五名。


    初妍覺得遺憾,又覺得開心,她以為自己早就麻木,原來她還是能像尋常女孩兒一樣,隻單純地為一次表演,一場勝負牽動心神,熱血沸騰。


    五艘龍舟從終點處慢慢駛回,遊弋在湖麵。


    初妍看到了龍舟上諸人或歡喜,或放鬆,或懊惱的表情,忍不住唇角勾起,露出笑來。


    仿佛有一道視線膠著在她身上,她疑惑地循著視線投來的方向看去,驀地一愣。黑色龍舟船尾,青年懶洋洋地向後靠著,黑眸灼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對上她的視線,他略帶憂鬱的麵容上,線條忽然柔和下來,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初妍麵無表情地轉過臉,又是一愣。坐在她一旁的呂柔拿帕子擋住半邊臉,圓圓的小臉紅得仿佛要滴血一般。


    初妍:“……”


    四姑娘呂柔的目光仿佛膠著在了誠王身上,明眸晶亮,臉頰緋紅。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含羞問梁六娘道:“六娘,你剛剛說那是一位殿下,是哪位殿下?”


    梁家雖隻封了伯,卻出了一位太後,一位太子妃。當今陛下的生母梁太後,以及梁太後的長子,先太子的太子妃都出身梁家,梁六娘認識的皇親國戚可比她們多得多。


    梁六娘猶豫了下。


    尤鵑早在看到誠王時就驚在那裏,喃喃開口道:“這位是誠王殿下。”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初妍。她還記得上次在大護國寺後山,誠王追上來叫初妍“姝兒”時的情景。


    說來真是巧,兩次撞見誠王,都是和初妍在一起。


    呂柔疑惑:“哪個誠王,他竟然是位王爺嗎?”


    呂盈沉下臉來:“是先太子之子誠王。”


    呂柔一愣,臉色變了。她終於知道這位是誰了,他身份尊貴,卻又是無比尷尬的存在。


    他是先太子的嫡子,當今太後的嫡長孫,若先太子沒有早逝,他現在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可如今,登基的是他的叔叔永壽帝,而且,叔侄倆年紀相若,據說先帝當初曾猶豫不決,究竟是再立太子,還是立太孫。當今天子差點失了帝位,因此埋下心病。


    明眼人都看得出,永壽帝表麵對誠王不錯,實則對誠王十分忌憚。永壽帝又是個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的,與誠王結交,搞不好就會惹禍上身。


    呂盈柳眉緊鎖:“你哥哥怎麽把他帶來了?”她被眾星捧月慣了,說話自有一股頤指氣使之態。


    梁六娘向來讓她三分,聞言露出尷尬之色:她這位表兄也是可憐,身為龍子鳳孫,身份尊貴,卻過得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的處境,素來深居簡出。她也不知,這一回他怎麽會這麽高調,前來參加龍舟賽?


    尤鵑抱怨道:“好不容易歡歡喜喜搞個龍舟賽,這下……”


    梁家是誠王的母家,與誠王結交名正言順,背後又有梁太後,自然不怕,他們小小的錦鄉侯府、定國公府可頂不住天子之怒。


    呂柔嚅嚅道:“殿下不就是來參加一次龍舟賽,又沒做什麽壞事。怎麽能怪梁世子把他帶來?”


    呂盈冷冷道:“我們知道誠王殿下是受了梁世子相邀來此,陛下可不知。陛下原本就不喜誠王私下結交臣子,若因此誤會,以為我們幾家和誠王私下交好,後果誰承擔得起?”


    呂柔不敢說話了。


    梁六娘越聽越難過,越聽越氣憤,心中生起不平:殿下身份尊貴,文韜武略,處處不凡,就算遭到陛下猜忌,也是龍子鳳孫,人中豪傑,又豈是區區呂家能嫌棄的?


    可她素來性子軟,被呂盈壓慣了,眼中淚花閃爍,愣是一個字都駁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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