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媽媽沒說完的話吞了回去,堆起淡淡的笑道:“麵脂塗完就好了。”向初妍介紹道,“姑娘,這位是虞媽媽,是我們到了京城後,撥到太夫人身邊服侍的。”


    初妍心中微動:方媽媽為什麽要特意向自己強調對方是後來才到石太夫人身邊的?


    她不動聲色,向虞媽媽微微頷首,叫了聲“虞媽媽”。


    虞媽媽無聲地向她行了一禮,打量她片刻,麵無表情地催促道:“姑娘快些吧,太夫人性子急,待會兒惱了,奴婢們可擔待不起。”


    初妍皺了皺眉,虞媽媽的眼神太過無禮。忠勇侯府的規矩這麽鬆散?不過想到姬浩然糊塗的性子,石太夫人又是這種情況,倒也不難理解。


    她看了方媽媽一眼,方媽媽悄悄拋了個眼色給她。初妍心中越發狐疑,微笑道:“我好了,走吧。”


    石太夫人換了件寬鬆的黛綠色杭綢氅衣,坐在西梢間的大炕上,一手盤著一把精致的帶鞘匕首,一手撐著下巴,興致缺缺地看底下的兩個小丫鬟玩翻繩。


    看到她來,石太夫人眼睛一亮,招了招手:“丫頭,過來。”


    初妍依言走過去。


    石太夫人將匕首往她手裏一塞:“這個送你,你喜歡不喜歡?”


    初妍低頭看手中的匕首,長不過三寸,黃銅吞口,綠鯊皮鞘,鞘上嵌著明珠與藍色的寶石,漂亮極了。


    初妍點了點頭:“喜歡,很漂亮。”


    虞媽媽抽了抽嘴角:“姑娘,這匕首是太夫人祖傳之物,削鐵如泥。”真是個沒見識的,隻知道誇匕首漂亮。這和買櫝還珠有什麽區別?


    石太夫人卻高興得很:“好,好!和悠然小時候一個脾氣。她八歲生日,我要送她一匹小馬駒,她愣是挑了一匹長得最好看的。”說到這裏,她露出遺憾之色,“她長大了,這個脾氣倒是改掉了。問她喜歡什麽,總是看我的眼色,倒沒有小時候那股勁兒了。”


    虞媽媽討了個沒趣,臉都紅了。


    石太夫人渾然不覺,叫小丫鬟上茶,熱切地看著初妍道:“你嚐嚐。”


    初妍啜了一口,眼睛微亮。


    石太夫人見她神情,精神一振,問她道:“喜歡?”


    初妍點頭,這茶和她從前在宋家,在宮中喝得都不同,甜甜的十分醇厚,還有一股奶香味。


    石太夫人歡喜地看著她,與有榮焉地道:“這是悠然小時候最喜歡喝的杏仁牛乳茶。”


    初妍道:“很好喝。”


    石太夫人高興極了,滿身的尖刺都柔軟了下來,問道:“丫頭,你今年幾歲,好端端的怎麽會來我們府上?”她終於想起問初妍的來曆。


    初妍躊躇,還沒想好該怎麽說合適,虞媽媽目光閃了閃,在一邊開口道:“太夫人,芙蓉酥和雞絲卷備好了,要不要端上來?”


    石太夫人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端上來吧。”眼淚亮亮地看著初妍,“你嚐嚐喜不喜歡。我猜你一定也喜歡。”


    初妍:“……”這該不會也是她小時候愛吃的吧?


    石太夫人下一句果然印證了她的猜想:“這兩樣點心,悠然小時候最愛吃了。”


    自這日後,石太夫人找到了新的樂趣,每日拉著初妍:這是悠然小時候喜歡吃的菜;這是悠然小時候愛玩的玩具;這是悠然小時候喜歡的料子……


    別的倒還好,初妍望著石太夫人叫人拿出的,打算給她做衣裳的一水兒的大紅灑金織花料子,隻覺哭笑不得:娘啊,小孩子大多數都喜歡顏色鮮豔的衣服,所以愛這種料子,可我現在已經長大了啊。一件兩件還好,所有的衣服都這麽紅,穿得像龍鳳花燭似的,誰扛得住啊。


    怪不得當初在公主府看到的紅蓼,打扮得像個燙金紅包似的。


    初妍思索著,該如何不著痕跡地婉拒掉石太夫人的好意。還好這時外麵小丫鬟稟告道:“呂太醫來了。”姬浩然救過衛昀的命,衛昀格外給了忠勇侯府恩典,命太醫院每三日就要為石太夫人過來請脈。


    石太夫人露出笑容:“快請他進來。”把做衣裳的事忘了。


    初妍暗暗鬆了口氣。她已經發現,同一時間,石太夫人的腦中隻能想一件事,新的事一打岔,她很快就會把先前的事忘掉。隻有對追問悠然什麽時候回特別執著,每日必問。


    趁著呂太醫診脈,她示意方媽媽趕緊將料子收了,這才走出屋子。


    紅日高升,金光萬道,牆外,老樹鬱鬱蔥蔥,碧綠的枝椏探入圍牆。初妍慢慢呼出口氣:一切會越來越好的。


    石屏後,忽然傳出一陣動靜。初妍看去,就見香椽領著幾個人抬著箱籠走進來。見到她,香椽笑道:“姑娘,宋家讓人把你的東西都送過來了。”


    初妍訝然。這都幾天了,宋家怎麽會突然想起把她的東西送過來?而且,這麽多箱籠,是把她在雲汀院的屋子都搬來了嗎?


    她疑惑看去,恰看到一人跟在箱籠後緩緩轉出石屏,寬袖素袍,風姿出塵,清冷的目光遙遙落在她身上。


    初妍的身子頓時僵住,血液凝固:他不是去山西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阿兄微笑:我回來了,驚不驚喜?


    妍妍冷漠臉:謝謝,隻有驚,沒有喜。


    第50章


    初妍萬萬沒想到,宋熾會出現在這裏。前世,他明明去了大半個月,如今才三四天,掐指算來,他幾乎是剛剛進入山西境內就趕了回來。


    難道是因為她身世暴露的事,他看出她搗鬼了?


    初妍頭皮發麻:不,不會吧?賑災是何等大事,宋熾這廝,雖不是什麽好人,卻算得上是個好官,絕不可能因私廢公,玩忽職守。


    他肯定是因為別的事回來的!


    初妍心稍定,忍不住再次看向宋熾。宋熾遙遙望著她,目中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隨即回頭和陪他進來的姬浩然說了句什麽。


    似乎沒什麽異樣。


    初妍不動聲色地往西廂房方向挪步。石太夫人叫人把那裏收拾出來,作為了她臨時起居之所。


    剛剛舉步,姬浩然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妹妹,知寒叫人把你在宋家用慣之物送來了。唉,妹妹,你去哪兒?”


    他那麽大的聲音,想裝沒聽見都不可能。初妍懊惱,迫不得已停下腳步。


    她這個哥哥,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溜是溜不成了,她索性迎向兩人,先向姬浩然行禮,叫了聲“哥哥”。目光不情不願地轉向宋熾。


    宋熾眼中笑意尚未散去,臉上表情柔和,靜靜地凝視著她。


    不知是不是心裏有鬼,他的表情明明是溫和,初妍卻莫名有些發怵。她深吸一口氣,暗暗鼓勵自己:別怕,你已經順利回忠勇侯府了,脫離了他的掌心,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不能擺布你了。


    她定了定神,含笑行禮道:“見過宋大人。”


    “宋大人?”宋熾眉目微斂,望著她無懈可擊的笑容,慢慢重複了遍,忽地輕笑了聲。


    初妍心頭一跳,麵上笑容不變,一臉無辜:“不叫‘宋大人’叫什麽?”


    宋熾又笑了下:“說的也是。”


    初妍眉尖微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姬浩然看不過去了:“妹妹,知寒不是外人,你不必一口一個‘大人’,太見外了。從前怎麽叫的,現在也怎麽叫就是。”


    初妍真想敲開姬浩然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塞了什麽東西?怪不得,一個紅蓼就可以耍得他團團轉。


    宋熾好脾氣地道:“浩然兄不需如此。我和妍妍之間不必計較這些,她喜歡叫我什麽都可以。”


    初妍:“……”什麽叫他和她之間不需計較這些,他們有這麽熟嗎?


    宋熾看著她,目光溫柔地叫人心驚:“她就是臉皮薄,容易害羞。”


    這下子,連遲鈍如姬浩然都發現了不對。宋熾素來冷情,何曾對人這般溫柔縱容過?他狐疑地看看宋熾,再看看初妍:“你們……”


    初妍心裏一咯噔,笑著打岔:“哥哥說得對,我在宋家承蒙宋大人照顧,一直把他當作兄長般敬愛,叫‘宋大人’卻是太見外了些。那我還是叫‘阿兄’吧。”


    一直把他當作兄長般敬愛?宋熾眼中飄過一絲陰霾。


    自從知道她身份敗露,離開宋家消息的那一刻,他便起了疑心,如今眼見她所言所行,越發印證了他的猜測。


    小丫頭翅膀硬了,想拋開他獨自飛走了。所謂的身世敗露一事隻怕也全出自她手。


    他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也好,不過是一個稱呼,等你以後嫁……”


    初妍一下子咳出了聲。


    姬浩然緊張起來:“妹妹怎麽了,可是著涼了?正好呂太醫在,待會兒讓他幫你看看。”


    初妍邊咳邊擺手:“無妨,我隻是被風嗆了下。”她慢慢止住嗆咳,一張白玉般的臉兒已經變得緋紅,桃花眼兒水汪汪的,眼淚都咳了出來。


    姬浩然兀自不放心:“還是叫他看看得好。”說到這裏,他想起一事,露出興奮之色,“對了,知寒這次還給我們帶了一份大禮。”


    他會送什麽大禮啊?左不過都是些無趣之物。初妍興趣缺缺。聽到姬浩然的聲音在吩咐:“把人請進來。”


    很快,腳步聲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姑娘,別來無恙?”


    初妍倏地睜大了眼睛,看向從石屏後走出的年輕婦人。


    殷娘子?保定城同安堂的殷娘子!


    初妍“唉呀”一聲,露出喜色:“你怎麽來了?”她永遠記得殷娘子對她的善意。保定城中,在她最孤苦無助的時候,是殷娘子為她提供了安身之所。


    宋熾在一旁看著眼中,眼神微暗:她看到他時戒備又疏遠的模樣,與看到殷娘子時歡喜的樣子天壤之別。


    殷娘子笑容溫柔:“宋大人請我進京,為太夫人看病。”


    初妍怔住,驚訝地看向宋熾。她沒有想到,宋熾這次回來,竟會給忠勇侯府帶來這樣一份及時雨般的厚禮。


    宋熾沒有看她,神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什麽。


    姬浩然興奮地問道:“聽說殷大夫在保定,曾經用金針刺穴之術治好過和娘類似病症的人。不知家母的病,你有幾分把握?”


    殷娘子聲音溫柔:“妾身不敢斷言,太夫人的病症究竟如何,還要看過才知。”


    “那便趕快去看看。”姬浩然一刻都等不得,“知寒不是外人,母親的病要緊,我就不和你講虛禮了,先帶殷大夫進去。”


    宋熾道:“浩然兄隻管自便。”


    姬浩然領著殷娘子走了幾步,想起什麽,回頭道:“妹妹,知寒就交給你招待了。”


    初妍看向宋熾。


    天清雲淡,日暖風和,屋簷的影子恰恰落在他身上,他站在光與影的交界,神情晦暗難明。


    初妍掌心汗出,心頭微微加快,低低開口:“謝謝您請來殷娘子。”殷娘子既然肯遠道而來,說明她對石太夫人的病症至少是有幾分把握的。


    宋熾聲音淡漠:“你不必謝我,浩然兄也不必謝我,我這麽做,為的本就是自己的私心。”他的目光一寸寸掠過她的眉眼,仿佛要將她仔仔細細刻在心中,“妍妍,你知道的,我要什麽?”


    初妍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起,猛地一縮,蜷起的掌心滿是汗水。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輕聲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阿兄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但你想要的,未必一定能得到。”


    她是說,她會報答他,但不會以他想要的方式嗎?


    宋熾的眼神冷下:“妍妍,你答應過我。”


    初妍鼓起勇氣,抬眼迎向他的目光:“抱歉,當時的情況,我也是沒法子,可心裏是不願意的。”


    宋熾的聲音啞了下去:“你對我就一點兒都……”他問不下去了,答案是什麽,早就明明白白,他再問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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