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掉轉鞋跟走向另一頭:“好吧,無論是什麽原因,坐標儀必須在第一時間發射出去。這是命令。”“誰的命令?”顧歧川問,他在門外停下腳步。符衷扭過頭看著他,壓著門把手,用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語氣告訴他:“‘回溯計劃’總指揮官。”說完他最後隔著一層煙霧看了顧歧川打著褶子的雙目一眼,在那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知道顧歧川現在在想什麽。他或許想起了自己的已故的妻子和兒子,他有一個不幸而凋零的家庭。他們這一個圈子裏的人都各自有各自的不幸,盡管他們富裕、貴氣、莊重,有著隻有少數人能擁有的體麵。體麵不能改變什麽東西,所有人都在一個平麵上生活。顧歧川沒再開口,符衷關上門後他獨自站在那兒幾秒鍾,隨後便離開了。他把隻燒了半截的煙熄滅,丟進垃圾桶裏,對他來說抽煙隻是過了一回癮罷了。符衷走進鬧哄哄的點火測試控製室裏,把損傷報告放在桌上。控製室的負責人衝著話筒喊了一通,然後怒氣衝衝地把話筒重重按回去。符衷瞟了他一眼沒說話,負責人從電腦前麵轉過來對符衷說:“這次事故死掉了兩個人,還有十五個人被碎玻璃活埋啦!責任必須得算在之前檢修這些裝置的人頭上,我會讓他們好看的,督察官,我一定要這麽做。”“事發地點多人受傷,正等著人們去搶救。檢修人員和機械師第一時間趕到了事故現場,他們孤單又疲憊,你們這些人坐在這裏無所事事,而你卻告訴我等他們回來了你就要給他們好看?”符衷抬起手說,他靠近了負責人一點,低頭看著他,“好好想想你說的這些屁話。碎玻璃?現在誰他媽還管玻璃?聽著,要是你想回家,隨時都可以辭職,然後馬上從北極滾出去。”負責人本想邀功卻被痛罵了一頓,抿緊嘴唇不敢出聲,聽完訓話後立刻坐回位置上把耳機掛好。符衷召集控製室裏的組長開了一個短會,在白板上畫了一張流程圖,讓所有人按照圖上說的這麽去辦。半小時後他離開控製室,進入電梯,將通話接到齊明利那兒去:“通道的情況如何?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暫時正常,通道已經形成了20%,目前還沒有出現異常數據。能量供給充足,維修隊說被炸掉的那個發射器已經控製住情況了。”“很好,繼續監控,如果有異常數據立刻上報,與‘回溯計劃’保持聯係,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通道建設。”符衷走過醫療中心,從玻璃牆外往裏麵看了看,預備登上坐標儀的執行員正在進行最後一次體檢,以防他們當中出現龍血汙染的感染者。符衷進去做了體檢,在注射機體強化藥劑後他穿上了最新研發的新式防彈衣。防彈衣緊貼著身體,卻又感覺不到它存在,好像它就是從本身長出來的。符衷看了看自己的肌肉,很結實,恰到好處地體現力量感。他穿上作戰服的時候問旁邊的博士:“這種防彈衣真的能抵禦一切攻擊嗎?”“報告上是這麽寫的,任何子彈都別想穿破它,就算穿甲彈也不行。冷兵器無法毀壞它一分,它就像個核掩體一樣結實。”博士翻開文件夾說道。符衷將匕首抽出刀鞘,對準小臂重重地劃了一刀,絲毫沒有留下痕跡。他把刀插回鞘中,抬眼和博士對視:“核掩體。”博士意有所指地點點頭:“核掩體。”符衷低頭把匕首綁在大腿上,拉緊皮帶穿過扣環將其固定住。他在往身上穿戴裝備的時候,腦子裏卻想著“自相矛盾”的故事,世上沒有最堅硬的盾,也沒有最鋒利的矛,一物降一物。他不禁在想究竟有什麽東西能把這核掩體一般的防彈衣刺穿,他覺得一定有這麽一樣東西存在,隻是他還沒有發現。符衷思考一會兒無果,隻得放下,商量起別的事情來。“林六,告訴我你已經把全部的資料都接收完畢了。”符衷與博士告別後走出了大更衣間,反手將兩把槍插在腰後,“如果你沒辦到就別想拿錢。”“你太狗了,別想用金錢打擊我。”林城坐在輪椅裏說,他撕開一個三明治咬了一口,再喝了一大杯水,“所以你到底什麽時候把最後一千萬轉進來?”“別他媽說這個,我哪次不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我問你有沒有把事情辦好,回答問題。”林城盯著電腦看了一會兒,張嘴撕下一塊烤焦的牛肉:“全部下載完畢。我跟你說,好兄弟,這些資料裏可有不少好東西,比如從‘回溯計劃’下載過來的資料。我現在要幫咱們修改電子日誌了,我得編一個好故事,‘回溯計劃’裏的好故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符衷笑了一下,坐進車裏,沿著軌道開走了:“你知道該把什麽東西刪掉什麽東西補上的,這種時候就不需要誠實了,誠實會害了我們,真相藏在我們的腦海裏。我不想看到有人因為日誌本裏一句話而坐牢,上秒當英雄下秒吃牢飯這種事情可不大丈夫。”“等我老了,我一定要把這經曆寫成回憶錄,我們的後輩一定會驚訝於這神奇的過往,他們會對那震撼、難以言喻、光怪陸離的世界充滿向往的。”林城笑道,他把三明治的麵包片吞下去。“那就等我們變老吧。”符衷說,他低頭看到趴在腳邊的小七,伸手揉了揉它暖和的脖子。他悶聲不響地想著季,想念他整個人,不管他好還是壞。他們現在還年輕,但終將老去。“‘奮鬥者’號潛艇運行狀況如何?”符衷過了一會兒後問道,他含了一片藥在嘴裏,再拿起水杯仰頭喝了下去,因為藥片的苦澀而皺了皺眉。休息室的房門突然打開了,魏山華拿著一個黃色的墊紙板走進來,林城衝他眨了一下眼睛,回答:“副艦長在這兒,你問他吧。”魏山華聽見林城在說他,摘掉望遠鏡掛上牆後扭頭問道:“是他嗎?”“是他,符衷。頭兒想問問你關於潛艇的事,快過來把對講機拿去,你慢慢跟他說吧。”林城把手遞過去,“我要幹活了。”魏山華從林城手裏接走了對講機,伸手用手指幫他抿掉嘴角的麵包屑,搬了一把牛皮椅子在林城身邊坐下。魏山華開始回答符衷的問話,林城抬手撈住他的脖子,湊過去輕輕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魏山華笑著別過臉讓他別打擾自己和督察官談話,林城笑嘻嘻地坐回去,戴上耳機得意洋洋地修改起電子日誌來。*林奈道恩打著手電筒蹲在箱子旁邊,黑漆漆的倉庫裏停了電,備用電源也被損壞了,電路網絡正在維修。道恩在箱子裏翻找了一會兒,用手電筒照著看藥盒上的標簽,然後塞進袋子裏。他找到了幾樣藥品,最後從冷凍櫃裏的拿了一盒試劑就走了出去。朱正朝倉庫走過來,道恩順手把手電筒遞給他。“血包夠不夠用?我需要o型血,那邊有個人全身大出血,需要搶救。”“儲藏室裏應該還有,剛剛從其他軍事基地運過來的,但沒一會兒就分出去了。”道恩看了眼裏麵,“我還沒做清點,你要用的話動作最好快點,現在搶血就跟搶銀行一樣。我另外再聯係南半球的基地。我現在要去給指揮官送藥,等會兒找你,需要幫忙打我電話。”朱看了眼他手裏的袋子和試劑,打亮手電筒拉開了倉庫的門:“去做好指揮官的醫療報告,你知道要怎麽寫的。我現在很忙,指揮官就交給你了,幹仔細點,如果醫療報告出了問題那咱們就全都完蛋了。”道恩點點頭,朱聽見後麵有人在大聲喊他名字,回頭答應了一聲,隨後很快走進黑黢黢的倉庫裏去。道恩拿著找來的藥物跑向位於飛行器上的臨時指揮部,在經過走廊的時候他看到外麵開進來一列悍馬車隊,馬上有人衝進雨幕裏打開車後蓋,從裏麵拖出躺著傷員的擔架。車子裏的執行員撤了出來,很快就有新的隊伍上去替補,車隊片刻後就掉頭開走了。他們為了不讓龍王破壞黑塔和通道,不得不與其進行永無休止的拉鋸戰。巨大的消耗讓所有人都瀕臨崩潰,在短暫的休戰期間,基地裏往往寂靜如死。雨水衝刷掉血跡,等著下一灘來臨。臨時指揮部在飛行器的第二層,用一扇磨砂玻璃門隔著,銅牆鐵壁。道恩聽到裏麵有人在激烈地談論,他沒說什麽,快速地敲了敲門,朝裏麵喊了一聲“送藥”。之後季打開門走出來,門內的聲音稍微小了點,他回頭把玻璃門帶上,帶著道恩去了隔壁的空房間。道恩將手裏的藥盒推給季,說:“這是能找到的藥,沒配齊,因此給您修改了用量。請注意穩定情緒,不要長時間處於焦躁狀態,多睡覺休息。您每天的睡眠不到五小時,問題大了。”“這裏可是前線,每天差不多要連續戰鬥20個小時,龍王可不會像我們一樣感到疲勞。”季說,他看著道恩把試劑瓶敲開,抽了一支針管插進去,“我睡不著,一想到那些死去的人我閉上眼睛就做噩夢,看到他們殘缺的四肢、睜大的眼睛、滿臉的鮮血,我感到心驚肉跳,然後嚇醒過來。”“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指揮官,隻要告訴自己那是夢就好。不能讓幻覺和已經過去的事情將您擊倒,您得要適當地放鬆,在清醒的時刻去疏導焦慮。”道恩說,他謹慎地抽了一管藥劑。季把袖口拉開,將緊貼著皮膚的防彈衣扯上去,露出他肌肉硬實的手臂來。道恩用戴手套的那隻手按了按他肌肉末端稍微鬆軟的地方,將針刺了進去,然後開始推活塞。季低著頭看針管裏透明的藥水注射進身體,說:“在我還沒從非洲回來的時候,我就去找過很多次隨軍的心理醫生。他也告訴我要在白天醒著的時候去疏導焦慮,睡前不要想事情,不要做夢......但誰能控製自己不去做夢呢?那些事在我的腦海印得那麽深,即使我不去想,它們也會接二連三地跳出來。”道恩默默地抬起眼皮看了季一眼,然後慌裏慌張地眨眨眼睛別開視線,和季對視的時候他總會覺得有種奇怪的壓迫感。道恩點點頭,把空了的針管抽出來:“我知道您遭遇過很多不幸的事,但我覺得您也一定經曆過有不少美好的事。為什麽不去想想那些美好的事呢?”季的對講機響了,他偏過頭回答了一聲,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季把防彈衣拉回去,再放下袖子別好紐扣。他把手指伸開來,關節突出的有力手掌就像用鋼鐵澆鑄的那樣。季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道恩也瞥到了,但他緘默不語。季抬了抬眉毛,下壓的眉尾讓他看起來難以接近:“想那些美好的事隻會讓現在的我越來越不開心。”他沒什麽美好可想,符衷就是他想念的全部。但符衷並不在這裏,他的音訊遠在幾十億個時空後麵,連星星都無法到達。距離是隱痛,讓他重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真實。他曾強烈地愛過,正是這種烈火焚燒的激情讓他堅持到了現在。他是火山,蘊藏的能量無法估量,他的生命之杯裏還有一滴蜜糖。寂靜中,道恩把針管裝進密封筒,丟進垃圾桶裏,然後摘掉手套。他站在季麵前,像在思考,不過他並沒有像其他的心理醫生那樣說些嗦的套話。“‘過去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道恩說道,其間停頓了一會兒,“馬爾克斯的話。”他覺得季是能懂這句話的意思的。他看著季的眼睛,現在他對這位指揮官了解多了,也尊敬多了。季壓著眉尾,微微地笑了一下,說明他明白了道恩這麽說的意義,有很多事情就在這一笑中冰消雪融了。道恩還是道恩,曾經季看見他就如臨大敵,但其實他的金發頭發、藍色眼睛並沒有給季帶來多少變化。“道恩醫生。”季忽然叫他,“我了解過你的碩士論文課題,有一方麵是研究‘神經症與遺傳的關係’對嗎?”道恩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個,隻得點點頭。季笑了笑,說:“你覺得像我這樣的情況有沒有可能是遺傳的?”“這不好斷定,但我覺得您的病情更像是後天的應激創傷,戰爭後遺症完全可能把一個正常人弄瘋。”道恩說,“不過如果您樂意的話,我可以研究一下您和您父親的基因,這對我的研究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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