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火並沒有消退,那並不是火,那是另一種物質,隻不過在人類看來它長著火焰的麵孔。剛才那嘯聲大概是龍吟,季看了季宋臨一眼,季宋臨說:“它以前也發出過這樣的聲音。”季點點頭。他的思緒被拉回那個暴雨傾盆的黎明,他第一次看見龍王,它攀在大雪山上,兩團火焰即使在大雨中也永不熄滅,甚至更加炯炯有神。忽地,另一種聲音出現了,一片巨大的陰影飛臨上空。這是一隻季前所未見的巨鷹,它比任何一隻鷹都龐大,展翅之後甚至一眼望不到它的翅尖。季忽然想起了符衷給他的報告,坐標儀上有人聲稱看見碩大無朋的巨鷹飛過。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眾人都緊盯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巨鳥鼓動了一下翅膀,強大的翅羽鼓起的狂風讓先行者六號直接側翻了過去。鷹嘯和龍吟摻雜在一起,像兩股實形的力量扭結交纏著升上穹宇和太空,空間作戰組的探測器也被擾亂了。巨鷹的出現驚動了龍王,滿天滿海的大火激烈地掀舞起來,像在準備戰鬥。人們看不清巨鷹的樣貌,震撼之中隻能瞥見它巨大無比的威武的頭顱兩側鑲嵌著熔岩似的紅色眼球,那紅色像是會流淌,要滴出來。龍王的黑霧瞬時就收了回去,火牆聳高了,比鄰盤旋的巨鷹,兩個舉世無雙的龐然大物正麵對峙著,人類跟它們比起來仿佛細菌一樣渺小。“這是真實存在的嗎?”班笛問,“這真的不是仿真演練場嗎?”季看著外麵,雙眼被火光照得亮堂堂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即使是仿真演練場也絕對做不出來這種效果。”季宋臨眯著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長而散的目光裏藏匿著一種深深的緬懷。他經曆過的事、見過的人全都在這一刻回到了他的生命裏,夜晚做的那些星河漫天的夢、如同黑暗一般無邊無沿的孤獨也都在這時各歸其位。龍王不會記得人類,但人類必然會記得它。巨鷹披著黑金色的羽毛,儼然像萬軍之王那樣停留在一團團青白色的、死屍似的雲氣之上。倏爾,巨鷹振翅一揮,憤怒而興奮地朝著龍王撲去。黑霧和火牆絲毫沒有退卻之意,迎頭趕上巨鷹的衝擊,大火以瞬息之勢席卷了巨鷹全身。幾片帶著點點火星的燒焦了的羽毛掉落下來,砸在地麵上形成了一個大坑。兩個造化之物衝撞在一起的一瞬,一道強光撕裂天穹,萬鈞之勢的閃電劈蓋而下,劈向巨鷹和龍王纏鬥的地方。震耳欲聾的霹靂應聲而起,震得人腦袋發暈。激烈的電光灼痛了人們的眼球,季不得不低下頭來,緊閉著雙眼,用手臂擋住那光線。可電光好像會流動一樣無處不在,即使閉著眼睛也感覺有亮光在拚命在眼球裏紮。雷霆和閃電不間斷地擂擊北極大地,冰山被震得垮塌了,海水洶湧地晃動著,大浪一個接一個地撞向懸崖。這樣的狂暴之景持續了將近十多分鍾才減弱,那時候人們的耳朵幾乎已經聽不見什麽東西,許多人的雙眼汩汩地往外滲血,滿臉都是血痕。季靠在立柱上,等聲音減弱後才放下捂住雙眼的手臂。他兩耳嗡嗡作響,周圍人的大喊大叫都聽不清楚。光線消失了,艙室裏黑暗無比,照明係統被破壞得徹徹底底。他眼前仍留著一圈圈的光暈,時而有白色的斑點一閃一閃,整個眼球中隻有黑色和白色。他摸到眼睛裏在外流出液體,低頭看了很久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血還是淚。什麽聲音都沒有了,他不知道是自己聾了還是確實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季靠著柱子在地上坐下來,他感覺有人從旁邊跑來跑去,這種感覺讓他確定了世界的真實。季獨自閉著眼睛坐了一會兒,他等視力恢複,他覺得自己一定不會瞎掉的。那電光說不定就是給他們的懲罰,他們看到了這樣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景象,因此要被奪去視力作為交換。數分鍾過去了,眼前還是模糊一片,不過他勉強能辨認出周圍的環境。燈光沒有打開,黑暗的環境就剛剛好。季揉了揉發暈的頭,撐著地板站起來,摸著身邊的柱子和台麵走到舷窗邊上去。他站在那兒看外麵,外麵也是黑乎乎的,不過玻璃上有瀑布似的水幕。模糊之中什麽也看不見,沒有火光,也沒有電閃雷鳴,一切都平靜下去了。龍王和巨鷹都突然間消失了,海麵上沒有它們的身影,天空中布滿了烏雲,月亮早就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傾盆大雨衝刷下來,北極第一次下了大雨,嘩啦啦地澆著雪原、荒蕪的廢墟。“它們到哪裏去了?”有個女人的聲音問道,季辨認出來那是阿娜爾汗庫爾班的聲音。季確信自己的聽力還是好的,他抹掉臉上的液體,說:“也許是去另一個維度打架了。但龍王還是會回來的。”作者有話說:【《訪談錄》】阿娜爾汗庫爾班:“那時我們第一次真正地直麵龍王本體,我看到它那無法準確描述的軀體,隻覺得震撼。當時我的腦子裏什麽想法都沒有,我隻覺得震撼,我覺得有生之年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已經是百分之兩百萬的幸運了。那也是‘回溯計劃’開啟以來第一次真正算得上是大規模戰爭的戰鬥,我們無法保證一定能贏,但我們還是這樣去做了。”第254章 同遊折花“它為什麽還會回來?”阿娜爾汗問,“它可能並不是很看得起我們。”“因為龍王就算進化了,也保存有原來的記憶。它記得那隻巨鷹,因為曾經的它就是被那隻鷹殺死的。龍的天敵是鯤鵬,它們是宿敵了,所以龍王一看到巨鷹就主動迎戰,因為它要複仇。龍王死過一次,進化得更加完全,它認為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也一定能報仇雪恨了。”季回答。艙室裏仍舊黑黢黢的,電網裝配工程師報告說電力網絡全都被破壞了,備用電源和備用發電機也變成了一堆廢鐵。先行者六號的駕駛員發布了墜毀警告,他們失去了動力正在自由下落,墜毀地點在西海岸的海灘上。季命令所有人趕往最近的逃生艙,在確認所有人都到位後,他用手背擦去兩眼裏的溫熱液體,摸黑走到逃生艙裏坐下,扣上安全帶。“逃生艙門封閉,內部增壓,壓載艙增壓,脫出程序正在進行,預估時間十秒。”卡爾伯在廣播中說道,“目前離地四千米,降落時請注意保護頭部。現在打開固定架,推進器啟動。”季坐在艙室裏,覺得有一股力量把自己拋向空中,然後又重重按回去。逃生艙與飛行器本體脫離了,推進器工作了一會兒就燒完了燃料,緊接著巨大的白色降落傘彈開來,減慢速度落回地麵。海水恢複了平靜,瓢潑大雨灑在散落著零星碎冰的海麵上。那些海冰竟融化了不少,露出下發久久地沉吟著、永遠運行的海水。遙遠的天空並不是黑色的,烏雲被一種紅光染成了玫瑰色,如同夏日的晚霞。但近處仍然是黑裏透藍的天,有些地方甚至閃爍著奇異的暗綠色。逃生艙順利降落在海灘上,往下滑了幾十米後停在一條滿是積水的溝塹中。再過去大概五六百米的地方就是高聳的海塘,大量融化的雪水和衝擊進來的海水從傾斜的塘麵上流下去,而那堅硬的塘麵已經被燒灼得焦黑,有些地方甚至融化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逃生艙著陸後就發射了定位信號,緊急救援隊立刻搜索到了他們的位置,飛機接連在降落在周圍平坦的地方。朱穿著黑色鑲有熒光條的雨衣從直升機機艙裏跳下去,踩著融化的積雪從一條斜坡上往逃生艙跑去。白色的大降落傘拖在地上,被雨水浸透了,凸起一個個氣泡,工人正在回收它。停在高處的飛機打著探照燈,幾架探照燈的光暈筆直地打到溝裏去,晃得人眼睛發花。朱跑過斜坡,跑得太急了腳下打滑,摔倒之後滾了下去,被兩個執行員架住了肩膀和腿才沒滾到水溝裏去。先行者六號的本體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墜落了,正好撞上了海塘,翻滾了兩圈後砸進海水裏。又過了幾秒,本體在海水中爆炸了,金色的烈焰像個皮球一樣炸開來,震得地麵搖晃了一會兒。大雨過了好一陣才把煙塵澆滅,海灘和海塘上留下了一個黑乎乎的大坑,還有燒成了焦炭一般的飛行器殘骸,正絲絲縷縷地冒著白煙。季從逃生艙裏走出來,拉住門口的扶手抬腳跨上臨時搭建的台階,當他抬頭看到探照燈白色的光柱時立刻覺得兩眼疼痛無比。季抬手遮住光,站在雨中拿出墨鏡戴上後才好了點。他沒有立刻走開,回過身站在封鎖門旁邊協助救援隊轉移傷員。朱擠開人群跑下去,把季拉住,在噪聲中湊近他耳朵喊道:“你現在怎麽樣?”“現在很好。”季回答,“不用管我,先把傷員轉移出去。先行者六號上有多人受傷,需要醫療救助!”大雨澆在季身上,他的頭發已經完全濕透了。雨水衝著他臉上的血跡往下流由於戴著墨鏡,朱看不見他的眼睛。朱皺了一下眉毛,換到另一隻耳朵跟前問道:“你為什麽戴著墨鏡?”季伸手把一個協調員從封鎖門裏拉上來,抬手把頭發撩到腦後去,喊道:“探照燈的光線太強了,我的眼睛受不了!去叫那幾個打燈的家夥把光調暗一點,先行者六號上有很多人的眼睛因為強光灼射都出了問題!叫醫療中心的眼科醫生都空出手來準備收治傷員!”朱去找了一個守衛員的通訊器對著停在高處的直升機駕駛員喊了幾句話,探照燈的亮度立刻降了下來。朱把通訊器還回去,撐著傘跑回季那裏,問:“他媽的你的眼睛要不要緊?”“能看得清東西,就像800度近視不戴眼鏡一樣,外加有點夜盲。”季說,他把浸了水的外套脫掉,放進救援隊的物品收集袋裏。執行員抖開了雨衣給他披上,季拉起帽子遮雨。搜救員從逃生艙裏列隊走了出來,此時逃生艙在溝塹裏越陷越深,裏麵的水已經升高到大腿處了。搜救隊用擔架抬著一個受傷的護衛兵,站在台階上的人伸手把擔架接過去,一點一點拖到平台上,然後由醫生帶走了。搜救員攀著欄杆翻上來,隊長朝季敬了禮,說:“逃生艙清查完畢,人數清點完畢,所有人員都已轉移。”“收到,清理現場。完畢後銷毀逃生艙,將殘骸和垃圾全部掩埋。”季說,他扶著欄杆看封鎖門關閉,之後才轉身沿著樓梯走了上去。朱跟在他旁邊給他撐傘,不過撐不撐傘都沒有太大的作用,因為季身上本就已經濕透了。搜救隊隨後便把簡易樓梯收好,裝進一個一人多高的箱子裏拖上運輸機,和回收過來的降落傘放在一塊兒。直升機在稍高些的地方等著他們的指揮官,旋槳一直隆隆地轟鳴著,地上流淌的水被吸了上去,形成一道厚重的水霧。季拉著雨衣朝直升機快步走去,守在門口的執行員拉住他的手幫他登上飛機。季坐上去後,坐在機門旁把守重機槍的執行員就把耳機拉上去,朝駕駛員喊話。朱在季對麵坐下來,收了傘扔在座位下麵,再把藥箱打開。緊急救援隊的飛機陸續起飛,運輸機拉好了貨物之後就早早地離開了。朱戴著手套給季檢查眼球,過了會兒後就聽見海岸邊傳來一聲巨響,逃生艙被銷毀了。朱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他沒說什麽。直升機在暴雨中穿行,旋槳擊碎一堵牆似的水幕,朝距離黑塔僅1.5公裏的綜合醫療中心駛去。“眼球充血,瞳孔收縮。”朱說,他撐著季的眼皮,手裏捏著長長的小棒,“我還從來沒見過縮成這樣的瞳孔,都快看不見了。你遭遇了什麽?”季簡短地描述了一遍,問:“難道你們沒有被影響到嗎?”朱放下手,拿著白色的細棒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扭過頭把手裏的工具放回去:“我隻看到了很大的閃電,還有聽到了巨響的雷聲,差點把我給震聾了。醫療站裏很多人都看到了閃電,但並沒有像你們這樣集體失明。聽你的描述,即使做了遮光措施也無濟於事?”天空中傳來一陣哧啦啦的電流聲,一道小閃電從雲層中顯出身影,過會兒就不見了。緊接著沉悶的雷聲響了起來,甚至還沒有直升機旋槳的聲音大。這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夏日的夜晚,但這兒分明是天寒地凍的北極。季閉上眼睛,覺得眼皮發燙,好像真的被火燒過一樣。身上的衣服濕漉漉地黏在皮膚上,有種潮濕的悶熱感,這讓他回想起乘坐貝洛伯格號潛艇在赤道附近的海域巡航時的情景。他想起了夏天,想起了熱,想起了燙得能蹦出火星的空氣。醫療中心的大門敞開著,門前開辟出了一塊空曠的平地,搜救隊的直升機就在這裏降落。有衛兵在繞著醫療中心巡邏,信號發射站和一架小型的射電望遠鏡佇立在醫療中心後麵,四角的望台上站著兩個端著槍的哨兵。醫療中心後麵是一個環形的停車區,撤退的悍馬車停在那兒,機械師正在維修受損車輛。季從飛機上下來,踩著雨水走進大門。季去換了幹燥的衣服,躺在手術台上,助理把耳機幫他戴上。在開始動手術之前,季還得抓緊時間處理事務。氣象台第一個來了報告:“指揮官,測溫站傳來的數據顯示現在北極的實時溫度已經升到了15°c,仍有繼續上升的趨勢。在北極連下雨都很難見到,更何況這麽大的暴雨。我們才剛弄清楚這兒的氣候規律,這下又被打亂了。我們總是跟不上時間的變化。”“季宋臨不是說過了嗎?這裏的氣候變化無常,不能用我們固有的眼光去看待它。也許是因為龍王的出現才讓這裏變得溫暖濕潤起來了。但不管是什麽原因,我們隻能接受現狀。請氣象台盡快發布通告,將現在的情況和未來的天氣變化告知所有人。持續追蹤,如果有災害或者異常現象請立刻上報緊急情況部,並及時發布預警。”“根據我們目前的數據和預估分析來看,這會是一次持久的降雨和升溫,短期內將不會恢複原有的低溫狀態。冰雪正在大量融化,我們得麵對一次洪訊了。”朱推著裝滿了工具的籃子走了過來,朝季比劃了手勢,示意他要開始手術了。另外一名醫生把燈盤拉到近前來,但並沒有開燈。手術室裏特意保持了一種昏暗的環境,季的眼球動了動,想消除不適感,說:“知道了,現在就發布洪汛警告。氣象報告在半小時後交到秘書處,我會處理的。”助理幫他取走了耳機,隨後道恩就走進了手術室裏,助理拿著文件夾和通訊器離開了。道恩鎖上手術室的門,按亮紅色警示燈,然後把儀器連接上季的大腦和心肺。朱把手放在工具架上,低頭對季說:“有些話我得提前你告訴你,由於你的眼球受損嚴重,我們可能會對其進行一些改造。但我不能百分百保證一定就能恢複原樣,因為你的眼睛在之前已經受過重傷了。”“你是說反恐戰爭那次嗎?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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