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員悄悄呼吸了兩下,鎮定下來,說:“當然不是,督察官,這是個意外。好吧,這確實太上不得台麵了,但我保證他們一定是因為上夜班加上壓力太大了才會做出這種不清醒的事。”符衷抬了一下眉毛,他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宏偉的黑塔上,轉過身繼續踩著台階往上走:“那你覺得要不要給他們辦點有趣的活動?讓歌舞團來表演?還是大家坐下來開茶話會?”管理員跟在符衷後麵,他摸了一下額頭,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符衷見他不說話,也沒有為難他,給了一個台階給他下:“所以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對吧?”“當然,長官。”管理員大舒了一口氣,“我會去規範工人們的工作守則的,以端正他們的態度。這樣的意外不會再發生了,我相信所有人都能走上正軌的。”“你最好別讓這種事再發生,如果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又鬧出了亂子,我會寫報告呈上去的。你得知道北極基地現在的總指揮官是誰,這份報告又會交到誰手裏去。季首長可是我們當中最嚴厲的那個了,也許你沒見過他,但我想你最好不要因為出了事才去見他,那樣你就不好過了。”符衷提醒道。管理員點點頭。符衷站在了樓梯盡頭的平台上,把小七的狗繩在手上多繞了一圈,牽住它,扭頭對管理員說:“工程進度到哪裏了?”“黑塔的上部開了頭,下麵的部分已經完工了。根據齊明利教授和總工程師的建議,我們去除了原有黑塔中的實驗室、生活功能區等不必要的配置,增加了能放大脈衝和能量的傳到裝置還有能夠為這些提供源源不斷動力的大型反應堆組。等全部建完後就能連通底下的人造脈衝星進行試驗了,齊教授認為目前一切都沒問題。”“還有多久能建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大概還有兩三天工夫,這是預定的工期,我想事可以按時完成任務的。”“現在按時完成可不行了,你們得要提前完成。‘回溯計劃’已經進入了戰爭狀態,局勢會改變,信息更新的速度比聖塔安娜風吹得還要快。到處都是變故,黑洞大爆發的時間必定會提前,我們得加快速度趕往終點,不然我們會被時間遠遠地甩在後麵,到時候就前功盡棄了。”符衷摸著小指上的尾戒,黑色的縞瑪瑙上印著一隻笑麵狐狸。管理員攤開手,睜大了眼睛問道:“我們到底還要跑多快才能追上時間?工地自從開工開始就沒關過燈,也沒停止過機器運轉,大家都在夜以繼日地趕工,到底還要怎樣才能追上時間?”符衷的目光從龐大的黑塔支架間掃過,他第一次這麽靠近這個龐然大物,它就像太陽神燈塔那樣充滿奇特的魅力。橘紅色的小叉車把疊好的木箱子叉起來,轉了個方向開到別的地方去了。腳手架上的工人戴著安全帽,在噪音中大聲朝對麵的夥伴喊話,讓他把扳手扔過來。符衷輕飄飄地垂眼看了看下麵,斷掉的吊機繩子換上了新的,何巒檢查完後攀著梯子走下去,朝操作台揮手示意,指揮他們把貨箱從傳送帶推上吊裝板。“那就不要出差錯,別讓吊機的繩子斷掉,也別讓螺絲釘不知所終。少跑一趟就能贏得不少時間,有時候人為了達成目的,再極端的法子都能想出來。”符衷轉過身麵對著管理員,把手扣在身前,“現在你們要在兩天內把塔建完,後天下午五點之前,我要收到你們全部完工的報告。那之後我會派人去檢驗,確認無誤後就進行脈衝實驗。”符衷從工地離開後就去天文台找到了齊明利,教授見到符衷後立刻站起身過去和他握手,說:“黑洞內的物質分布出現了極大變動,它長大了,引力越來越強,正在壓迫蛛網的引力場,引力平衡點在往我們的方向推移。反過來說,地球在往黑洞飛奔而去。一旦越過艾比爾平衡點,地球的下場就是‘天秤宮’號飛船。”“你是說我們在朝著黑洞奔去?這是是什麽時候的事?”符衷從研究員手中接過數據表,他站在一屋子人中間,一麵玻璃牆後麵就是望遠鏡觀測數據處理中心。齊明利點點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冷咖啡,但他並不介意,繼續說下去:“就是一兩個小時前的事,我們還沒討論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聽到了一級警報的響聲,緊接著廣播裏就播放的通知,說‘回溯計劃’已進入戰爭狀態。這麽一下就把我們一大群的人瞌睡蟲全部嚇跑了。我想黑洞忽然發起了瘋,大概是與‘回溯計劃’有關了。龍王出來了對吧?”符衷看完數據表,環視了一圈站在周圍的人,點頭道:“確實,龍王出來了,他們正在和龍王交戰。並且他們那兒也出現了大尺度的空間邊界塌陷事件,或許我們可以把這兩者聯係起來。”“‘回溯計劃’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我正有這樣的想法。”齊明利把手插進衝鋒衣的口袋,露出一根大拇指在外麵夾住口袋邊緣,“黑洞的來源是滅亡的恒星,我們查閱了天文台有史以來的所有觀測記錄,發現咱們頭頂的黑洞是由一顆神秘而巨大的紅色恒星演變而來。之所以說那顆星星很神秘,大概就是因為......我們至今沒搞清楚它到底是怎麽形成怎麽消亡的。”說完他和研究員對視了一眼,似乎是想從對方眼裏獲得認可和讚同,而研究員也正好這麽做了。符衷能聽明白齊明利的意思,他自己事先也研究過這個問題。符衷一隻手撐著另一隻手,低頭把鼻尖放在指關節上,沉默了幾秒鍾後說:“很好,教授,這又是個值得深入研究的新命題。但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研究新命題,我們要做的是想辦法讓地球安全地度過這次危機。”齊明利盯著符衷,耷拉下來的皮膚讓90歲的老教授看起來更老了。他還有點兒感冒,不住地用紙巾揩著鼻子,眼睛裏總是濕潤的:“我看能解決的辦法隻有殺死龍王了。”符衷默許了齊明利的話,其他人同樣默不言語,室內靜悄悄的像夜幕下的田野。符衷聽完天文台匯報情況後單獨把齊明利叫了出去,站在玻璃觀測台後麵問他:“教授,你參加過‘方舟計劃’對吧?”“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齊明利承認道。“改造人技術也是從那時開始出現的對嗎?你是第一個研究出高效安全地改造方法的人。”符衷把左手手肘撐在欄杆上,側身看著齊明利。外麵,黑乎乎的反應堆爐和倉房尖頂直指天空,飛機的航照燈在冰山上麵眨巴著眼睛。白璧無瑕的雪毯已經覆沒了海洋,海霧仍在增厚,一刻不停地騰起雪白的煙霧。齊明利插著口袋,扭頭和符衷對視。符衷看出了他眼裏的意思,輕輕笑了笑,說:“我不是來問責你的,這是一項偉業,沒什麽好責備的。我隻是想來問問教授關於三螺旋結構的事情。你有沒有進行過或者間接參與過改變人類基因基本結構的實驗?把雙螺旋改成三螺旋,使其獲得不病不老的能力?”金色的徽章懸掛在荒涼的、銀白色的、霧靄沉沉的地方,像金星或者大角星。在一處斜坡上,有一個氣象台的基站,它孤獨地坐落在那兒。齊明利把手拿出口袋,抽出一張紙放在鼻子下方,默默地擦了擦,然後吸了吸鼻子。他說話時拖著鼻音,有種回音產生後的沙礫感。他筆直地站在符衷麵前,說:“不,我從來沒有進行過這種實驗,我也沒有允許任何人進行這種實驗。它隻存在於草稿紙上,隻是一個設想。你從哪聽來的這種三螺旋?”符衷皺了皺眉,齊明利的回答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但齊明利根本不像是在撒謊。齊明利深知符衷什麽情報都知道,他沒有撒謊的必要。這回輪到齊明利疑惑了,他看著符衷的臉,等他回答。符衷不露聲色地在心裏思考了一陣,才習慣性地踮了一下腳尖,說:“沒什麽,隻是聽說有個人的基因是三螺旋結構,特地來問問教授。既然教授說沒有,那就沒有。”“哪傳來的謠言?怎麽還有人會在這種事上做文章?”齊明利皺緊了眉頭,眼睛亮亮的,他顯然對此十分擔憂。符衷說:“可能有人看中了這種技術過於神奇的效果,打算用它來忽悠人了。教授嚴令禁止任何人進行這種實驗是對的。”“當然。它太過獵奇了,不老不病,長生不死,要是這技術泄露出去了那還得了?任何改造技術都可能造成現有的‘人類’物種滅絕或者被滅絕,我可不想因此背上反人類的罪名。”齊明利教授的語氣激烈起來,他掩著嘴唇咳嗽了兩聲,抹去因為咳嗽流出來的淚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況且因為‘改造人’已經捅出了這麽個大亂子,我想咱們還是消停點吧,道德底線不是用來突破的,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著跑步。如果我能回到過去,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阻止當時的我研究改造人技術。”符衷一直在沉思,看起來心思不在齊明利的話上。符衷陷入了一個難題,季宋臨說他是經過手術後才獲得這種神奇的能力的,與他一塊兒進行實驗的還有四個人,但齊明利教授卻矢口否認進行過這種反人類、無道德底線的實驗。兩個人裏一定有個在說謊。如果是季宋臨,那麽他在隱瞞什麽?如果是齊明利,那麽他這麽做的意義在哪裏?“但不能否認教授是個偉大的開拓者。”符衷最後衝齊明利笑了笑,似乎並沒有把事放在心上,和他握了握手。齊明利正要離開,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對符衷說:“我那兒還保留著一點關於改造人的資料和記錄冊,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它們給你看看,相信你一定能從其中找到答案的。”符衷謝過了教授,目送他進入天文台內部。符衷獨自在觀景台上站了一會兒,打開封鎖門走了出去,小七跟在他旁邊,在雪上踩出淩亂的爪印。白茫茫的鬆散的霧佇立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顯示出死氣沉沉的青幽的顏色,小七衝著遠方吠叫了兩聲,像是得到了發泄。小七蹲下身子,坐在蓬鬆的雪地裏,因身上落滿大雪而欣喜它是打雪天裏出娘胎的。與齊明利的對話反複在符衷腦子裏過來過去,他想既然說謊就要有動機,不然好端端的人為什麽要用謊話來掩飾真相。符衷暫時沒想明白,他決定等拿到了齊明利說的“資料和記錄冊”再另作打算,畢竟這不是最緊要的事。符衷牽著小七走下樓去,一陣寒風灌進他的衣領,他忽然渾身一凜教授說“相信你一定能從其中找到答案”,但符衷根本就沒說自己有什麽疑問。*無人機傳回來的畫麵中,一輛車頂漆著黑色十字做標記的白色悍馬車停在了指揮部東南角的哨台前。緊接著左邊車門打開了,劉繼林少校從車上下來,八名陸戰隊員緊跟其後。劉繼林下車後跑向哨台內部,繞過一道樓梯,從一幢緊挨著冰山修建的堡壘裏登上高處,迅速占領樓頂平台,假設起望遠鏡。望遠鏡的鏡筒對準遠方海麵,狙擊手趴在雪地裏,把機槍架在隱秘的地方。劉繼林調試好望遠鏡的角度和參數後背靠著防護牆坐下來,按住耳機說道:“先行者六號,這裏是鷹爪一號。鷹爪一號已就位,哨台布置完畢,望遠鏡視野清晰。此時震感強烈。我能看見側方機場上的飛機航照燈標識。”季站在屏幕前監視無人機拍攝的畫麵,四方形的露天平台上閃爍著紅色的小點,那是頻閃燈在閃爍。季讓無人機往左偏移了一點,說:“鷹爪一號,我看到你們了。情況良好,確認收到。你們現在隻需要等待命令,並監視東南海岸線和周邊一公裏內的情況。在三下嗶聲結束後打響第一槍。”“收到。”隨後季向各方麵確認了情況,海上艦隊正在監視海麵以下的異常,潛艇部隊在一級警戒發出之後就全部出動了。季摘掉耳機放在座位上,起身離開無人機監控室,走到先行者六號的望遠鏡艙裏。龐大的望遠鏡是從貝洛伯格號潛艇上拆下來的,現在那艘潛艇不再是季宋臨的私有物了,它被改裝成普通核潛艇,用一個新身份編入了潛艇部隊中。季宋臨戴著厚殼耳機,站在望遠鏡的目鏡前望。鏡筒偏轉了一個方向,他把手伸到後麵去旋轉一個閥門,最後把鏡筒停在那兒,拿起旁邊攤開的筆記本往上麵記錄坐標。“望遠鏡艙有什麽發現?”季問,他掃視了一圈,數據分析部門的駐地就在這裏。季走到開闊的弧形的升降台上去,正對著遠處霧氣迷茫的海平麵。“有了新發現。”季宋臨匆匆地抬頭往目鏡裏看了一眼,右手操控鏡座上複雜的旋鈕和閥門,左手在紙上記錄數字,“距離海岸線98海裏的地方,海平麵不正常隆起。望遠鏡自動測量了數據,發現那並不是由地震引起的,現在的震級還遠遠不能造成這種幅度的海平麵相對高差變化。”班笛從林立的大型主機矩陣中走出來,把一份文件遞給季,說:“剛剛從海上活動指揮中心傳來的報告,他們聲稱探測到海底異動,海麵出現巨大漩渦,航行情況非常惡劣。”季走向顯示有地圖的矩形屏幕,兩條波浪形的白線表明了彈道導彈的預定航程。季把目光放在活動指揮中心現在所在的位置,屏幕中散發出來的光線讓他不得不仰頭眯起眼睛,五官也被淹沒在了白光中。季宋臨看了會兒望遠鏡,寫完了最後一筆,隨後他盯著目鏡出神似的停頓了一陣,抬起身子朝遠遠地眺望地霧氣,說:“黑霧出現了。”這句話把所有人的神經都燙了一下,班笛手指一抖,猛地抓住了手裏的筆杆。季聞言轉過身看著他,季宋臨扭頭看了季一眼,朝他比了一個手勢。季合上手裏的報告單,遞給班笛,一邊快步朝季宋臨走去一邊對班笛說:“通電海上活動指揮中心,讓他們立刻向西駛離漩渦。另外讓航母上的飛機起飛,組成臨時空中基地,先向北然後往東,在那兒等候開火命令。”班笛拿著報告跑步離開了,季走到望遠鏡前麵,季宋臨側過身子,讓季站在目鏡前。視野裏蒙著一層淡淡的灰色,那是望遠鏡自動去除了霧氣阻擋後顯示的畫麵。黑天壓迫在像春天的樹林那樣滾動的海麵上,竟被反射出昏沉的光澤,變成了一種發亮的鉛灰色。月光穿透濃霧照亮了海水,粼粼的波光猶如一層波斯緞子覆蓋在上麵。在這樣冷颼颼的寒氣裏,一縷縷黑色的煙霧從海水中飄起來,好像它們就是海水本身變成的。季立刻將望遠鏡的目鏡連接到公共投屏上,於是所有人一抬頭就能看見畫麵中冷削而暗淡的亮光,像墳頭的熒熒小火那樣孤寂,似乎都能聞見海上潮濕、冰冷、腥味重的空氣陣陣襲來。“季宋臨,你們當時殺龍王的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景象嗎?”季問,他小幅度地轉變角度,將所有散發出黑霧的海麵收入眼底。